初三第一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有几次中午回家做饭,我都看到爸爸带着妈妈在和姥姥叙话。只是他们每次见我回来了,就脸色尴尬地告辞,或者止住话题不谈。
他们不说我也不问,也只是淡淡打个招呼就算了。
从我被爸爸送回来之后,他们每次来都是坐一会就走了,而且除了年节时节,其他时间很少来。
也许,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
有几次晚上睡觉,姥姥以为我睡着了,一个人长吁短叹。我偎在姥姥的身边,不敢发出声音心里开始有些恐慌。到底爸爸妈妈他们发生了什么,让姥姥也愁得夜不能眠呢?
还有一周要考期末试的时候,老师要交下学期书本资料订购费八百元。想到前天刚拿到两千元卖羊钱,我很庆幸及时把羊卖掉,不耽误缴交学校的学杂费。
我如往常回到家,却看到院子门锁着,姥姥不在家。到处找不见后,我开始有些心慌。每见到一个邻居,就拉住问他们是否看到我姥姥。问了好几个人,一个婶婶才说,姥姥被爸爸用自行车带走了,说是我妈妈生病了,正在医院里急救。医生说不知道能不能抢救过来,让姥姥去见最后一面。
我听了书包都没有放下,就向外奔去。
他们只知道让姥姥去看妈妈,怎么不知道姥姥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能不能撑得住这个打击?
我跑到集上的卫生院的时候,天色刚刚擦黑。不敢停留,到处问急救科妇产科在哪里,最后在病房门前找到姥姥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抹眼泪。
“姥姥,我终于找到你啦。妈妈怎么样了?”
“乖璐,你咋来啦?”
“我不放心你就过来了。姥姥,你吃饭了吗?”
姥姥摇着头,看着不远处的一个楼梯口,拍着我的手,低声呢喃着:“乖璐呀,姥姥对不起你呀,对不起你呀。”
“姥姥,你咋了?要不先吃个馒头吧。别急,医生还在抢救嘞,妈妈很快就好了。”我搂着姥姥的肩膀,轻轻安慰着她。
“乖璐啊,我把咱们家存的钱都拿来给你妈交手术费了,乖璐呀,你考学咋办嘞?”
怪不得他们天天过来找姥姥,原来是为了借钱呐!
姥姥家地租给人家种,租赁费只够每年的吃饭。我和姥姥就卖鸡蛋和公鸡才有点收入。我九岁时,看邻居张姥姥家养羊卖很挣钱。就和姥姥去买了一只小羊崽,每天放学就割草放羊。到我十二岁时,能一次养四只羊了。
那一年拿着卖羊的两千一百块钱,姥姥手脚忙乱地拿着钱,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在一个好心伯伯的指导下,我带着姥姥去集上的储蓄点办了个储蓄本。每次卖了鸡,卖了羊,姥姥就拿着那些钱,一张一张的数给工作人员,生怕少数了一张。和我在家闲坐的时候,姥姥就拿出储蓄本凑到眼前,用手指点着一个一个数字数着,算着到底有多少钱。其实,钱不算多,两万多一些,可是每次姥姥都数的很欢喜,她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我给她说,我长大了会挣更多的钱给她。姥姥就笑眯眯地听着,脸上笑出了花。
现在,我们的钱一分也没有了,全部给妈妈交治疗费了。
听了姥姥的话,搂着哭得打颤的年迈老人,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妈妈是姥姥的孩子,她咋能舍得看着闺女生命垂危与她生死相离呢?姥姥愿意全部掏出来给妈妈治疗,那是她对女儿的深沉爱意,慈母心肠,谁忍心责备呢?
我从书包里拿出买的馒头和鸡蛋酱,又去接了一杯温水,先劝着姥姥把饭吃了,在妈妈病床前找了个躺椅,让姥姥躺着休息。看姥姥实在是撑不住睡着了,我才悄悄地走出去。
坐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望着门口小吃车上蒸腾的热气和忙碌的人家,我一直看一直看,眼前这个微胖的忙碌妇人,是否是当年抱着婴孩痛哭的妈妈?
妈妈?我从来只是放在心底藏着,不敢去想的那个妈妈,也会是这样的吗?
我呆坐了一会儿,又去看了姥姥,她还在沉睡,应该是累狠了吧。我悄悄地走出病房,在坐在病房门前等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才听到咕噜噜的推车声和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抬头就看到从走廊尽头拐进来一个推车。护士和爸爸推着车过来了。护士举着药水瓶,向爸爸讲着怎么护理病人。我赶快站起来,帮他们推开门,又帮他们把妈妈移到床上。
嘈杂的人声吵醒了姥姥,她一下子扑在病床上,拉着妈妈没有打针的手,一声声地叫着她的小名,希望她能应一声。
“娘,你别叫了。霞打了麻醉,应该是还没有醒。你先歇歇吧。”爸爸劝说着姥姥,转身帮妈妈掖着被子。
我扶着姥姥说:“爸爸说了,妈妈打了麻醉睡着了,你先歇着,过一会儿妈妈醒了,你再看她吧。”
“你别叫爸,要不就叫叔叔吧。”爸爸忽然响起的声音让我愣怔了一下,我低着头没有说话。姥姥也怔了一下,嘴巴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
“姥姥,我要回去了,家里的鸡和羊还得有人看着。你咋办?在这里陪着妈——陪着姨吗?”
姥姥看着病床上沉睡的闺女,想了一下说:“那乖璐你先回去,我看着你妈醒过来再说。”
“娘,你就在这陪着霞——另外,从璐五岁的时候,我和霞就不是她爸妈了,现在也不要天天她爸爸妈妈地喊我们,让人误会。”
姥姥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我拍拍姥姥的手,整理了一下书包,转身出了病房。
刚走到医院大门,就听到一个人叫我名字。回头一看,原来是叔叔。他站在大门边,用力地吸了一大口烟,才跟我说:“璐啊,不是我狠心不认你,实在是家里太困难了。这次手术,你姥姥的养老本两万多也全拿出来了,我家里也全掏出来了。实在是没有办法,才用了你姥姥的钱。你明年上学的钱,估计是凑不齐了。要不你去找你亲妈问问,她这十几年都没有管过你,让她出点学费是应该的嘛。”
亲妈?我嗯了一声就转身走了。
他又大声说了一句“街东最大的一家商店加饭店,叫牛福来。别忘了。”我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摆了一下。
冬天的夜晚冷飕飕的,天上的星星很好,和路边商家的灯火相互呼应着,照亮着这不宽的路。路上没有几个人,我走着走着,莫名就拐到街东,在牛福来商店门口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饭店的灯早就灭了,商店里有两个人坐着说话。男人看到门口站了一个人,就起身边打招呼边走了过来:“来了吗?想拿点啥?”
我转身想走,他已经掀开了门帘,走了过来。我双手捏着书包带子,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胡乱编了一个借口说:“那个,那个,你家还有馒头吗?”
“馒头啊,燕子妈,还有馒头吗?”他的声音高高地扬起,大声问询着里面的人。
“就剩两个啦,我还说留着咱俩明早吃嘞。”一个和我音色很像,但更响亮的声音响起来。
“来吧妮儿,就剩两个了,够吗?”
我低头进了门,站在柜台前不一会儿,一个个子一米六左右,微胖的中年女性拎着一个塑料袋走了过来。
她的长头发扭着窝在头上,白皙的脸颊上有一团红色的高原红。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羽绒服,看起来利索极了。
我看了一会儿,她有些奇怪地喊了声:“妮儿?”
我应了一声赶快掏裤子口袋,可是几个口袋都摸遍了,手里只有一个五毛,两个一毛的硬币了。我的脸蹭地一下红了。
“对不起,我的钱不够,就要一个可以吗?”
“你那有多少?”
“七,七毛钱......”我低着头不敢看她,手里的书包带子快要被扯断了。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想不到是这么个样子,真的太丢人了。
“七毛就七毛吧,不差那三毛钱。来,妮儿,你拿着馒头。天也黑透了,赶快回家吧。”
我鼻子有点发酸,嗯嗯了两声,忍住眼里的泪意,接过她递过来的馒头,转身跑了。远远地还听到她和男人的说话声:“肯定是遇到难事了......”
他们就是我的亲生的爸妈?当时把我送人,应该,也是遇到难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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