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是通往机场的路,我已走过无数次,不是去坐飞机,而是给家航空公司送配属的轮胎,轮胎是不会飞上云霄的,接收轮胎的是土命生根的地勤单位。我常常于我手流转的轮胎鸣不平,也是太过于矫性。其时本非王侯将相种,又何来平步青云路呢!
对于这条路,我不可能不熟悉,正因为熟悉,就觉得平淡,平淡的没有新意,可无新意并不代表没有发现,跨过被动的堑沟,也就有了未知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就会孕生出谜一样的暇想?已撂在小白、大白与我心里很久。这个谜很轻易会被捅破,濡湿的手指去点破糊纸的窗棂一样轻松,可谁也不站出来,做出点“牺牲”(当然不是牛羊的祭品),去做那个吃蟹的人,虽然我们听不到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可贩卖在市场上的横行之物使个把钱就可轻易成为刀俎。它常常被我们挂在嘴边,宁可咀嚼出作呕的蛆臭。猜迷与算题一样,答案揭开,便会索然无趣。于是,大家就硬下心肠玩暗战的游戏。在港片辉煌的发紫时代,有部叫《暗战》的影片,刘德华凭此擒获了执念已久的影帝,那奇巧百出扮女装的刘郎,给我心中落下了慢性抽搐的毛病。还好,我错过了民国,否则那出风华绝代的《贵妃醉酒》,岂不丢了我七窍中的元魂!
以店所处的位置来说,是从沈新路与洪湖一街的交汇口做为起点,也就是沈阳轮胎厂到改制后的米其林轮胎厂,至被夷为平地又矗起高楼的地方开始的。米其林在轮胎业界里的老大地位有很久了,这片儿就很长时间以他的声名来称呼。等到他迁入边远到人烟稀少的四环外,竟找不出个压得住阵脚的称呼取而代之。我们常为此前言不搭后语,缺少底气的乏力感的确无比的空虚。往西,是去新民的路,新民是土匪张作霖招安后呆过的地方,也是他踏上主宰关外的第一站。满嘴妈了个巴子,敲你后脑勺的一介草莽能够独堪大印,看来读书也并非爬上高位的唯一专利。过了新民不回头的走,经袁崇焕的兴城,历祖大寿的锦州,一直能走到吴三桂的山海关,那可离北京就不远了。努尔哈赤缔造的八旗可是按这条路线入关,从而定鼎了江山。这以满人的个数而投进汉人的汪洋,又成了百年的地主,是有些匪夷所思的无厘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跨海而来的日人,也是在这条路上追着张学良东北军的尾巴,恶狼扑食,贻害数年。林彪的四野,百万甲士在东方的晨雾中出现的时候,据坚自守的傅作义只能树白旗于城头了。骁勇善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手一盘散沙,消弥了蹈死相拼的意志。可惜,我们没事是不会去北京的。我们要往东,然后折向南,刹不住闸的话可以投奔怒海,扬帆去浩渺的太平洋。我与大白,或者与小白,这是比翼而行,单骑而行在后来也成了常态。路那么远,我自己是有孤寂感的。我常打开车载的九九点八频的音乐台来破除这种雾障一样的孤闷,听到耳朵都熟烂到落地时,觉着叫老黑的女主持人脱光的身体从脚至头都是巧克力的黑。如果大白小白是白居易与白崇禧的后代,那就好了:一文一武,一张一弛。关于这个基因问题,无论白昼与黑夜,神醒与醺醉,我与他俩进行过深入剀切的探讨。去省图市图甚至区图书馆借阅过两位做古先人的所有资料,撑破的书袋已无法统计,很不幸,没有一条线索可以搭上边儿。此路不通,又另辟蹊径,在相学上下了很大工夫,《麻衣相术》到《冰鉴》之类的遗世宝典翻成脱线,也很不幸,在两张脸上没启示一点相类的蛛丝马迹。提起来就觉着千万分的遗憾,这件事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要等到绿灯放行,这条路才会在眼前实实在在地展开。
穿过上面铁路,下面公路的桥洞,是两扇敞开的大门,凹下去,形成了上下的斜坡。挖出的土垒在北侧,积成一垄土丘;培植的杨树并不粗壮,夏天有数丛不知名的花会定时开放。我经常在曲曲弯弯的水泥台阶上往返,那是孩子上学的必经之途。桥洞的上坡曾给我造成过困挠,是开车那段稚拙的菜鸟冰川期。姚小巨初涉NBA,就让飞猪巴克利亲吻了灰驴的屁股蛋子儿,尝到了轻视一个亚裔人种天赋的后果。坡上,是重建不久的长客西站:镶着折射光芒的玻璃幕墙,半圆球体形状——现代感十足,应该有招揽外星人的长远打算。隔道而望的十里河灯具城据南而立,我觉得它很自恋——天下第一城的字迹格外醒目。孙俐的巨幅广告画已是日久天长的存在,小主娘娘俯视众生的眼神很慈祥。时而现代与古代的穿越——文学题裁谓之架空——可人会不会有次序颠倒的浮游幻像呢?我不是脸子说变就变的演员,我只是路人甲乙丙丁。
这个路口不用等,顺道右转,多说有一射之地,就可由匝道越入南二环。形象生动地说:它就是环形的桥。我新学了一个英文单词ring,贴近这个意思,这个名称会让我龌龊地联想到避孕的环,还会想到当年性善恶的争论会在我耳边絮絮不休。这里,总会有交通警察摆手拦截货车,理由是违禁时间阻扰了交通。我曾目睹一张张罚款单雪片样流转,点头哈腰的乞怜只是马戏团小丑的表演。在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面前,看到了浩瀚宇宙,我周身冰凉,才感到自己的渺小是那样的无助,吞食,是早是晚都会来到。
我喜欢在二环路上飞驰,有纸鸢放空的感觉。应该是去年,二环上的交通信号灯彻头彻尾的废除,废除那些深恶痛绝的不平等条约的样子让人神清气爽。用一颗诚挚的心处理天津教案的曾国藩,与西人谈外交耍痞子腔又随地吐痰被罚款的李鸿章,陷于俄熊股掌却能审时度势不让寸土毫不哆嗦的曾纪鸿。不知为何?我的思想会这样无稽与搞怪:也许世界真是平行的,时间是永恒不变的,那些故人只是在这个世界遁隐了,而在另个世界重复曾经历过的人生。这是很耗费脑袋里的干细胞的,况且我在吃食调剂上已接续乏力,要不说我脸上的黑斑会一串一串地长,牙齿会一颗一颗地碎,头发会一片一片地掉。我向大白小白提出过我的臆想,他俩只能嗤之以鼻,刀子一样的眼神想挖出我的心;抖动的手急迫地想拿起铁锤砸出我的脑浆。肉体的彻底消灭,才会斩断我这大水墨画一样泼洒的写意。我很理解这种反应,还有条件反射一样的行为,人与狗会有同样的表现,不单是悬鼻眼陷西方人,也适用眼平脸扁的黄种人,这在中学课本上早已学过,可恨可鄙可气可叹,竟让一个叫巴浦洛夫的老毛子论证了。我们不可能有萧规曹随的统一战线。错乱会打乱本质的生活,是病毒,子弹一样在空气中飘扬,这是鲍迪•艾伦的歌谣,即使不唱出来,我也能听见咻咻滑行的声音。匈奴的莫顿单于为强取权杖,用他发明的响箭,心无半点怜悯地在广漠的大草原上射杀了自己的骏马,爱妃与父王。这种弑父屠亲的狰狞,是在有计划有预谋中进行的——残忍总会被标榜成弱肉强食的通行证。与其类似的场景,不用我说,也都心知肚明。在这一点,我的拿捏还是有分寸的:就目前来讲,他俩不敢冒这个巨大的风险。
与南环路并行的,是浑河,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每条河都有浑浊的表象,浑河的应运而名是不是嬗递着这种表象,应该是可以据古志考证的。可就是一块与这条河脱不了干系的地方,给我带来了第一个疑问。是一座庙,频河而居,我甚至会担心它在涨水期会被无情的淹泡成四围渗水的海绵。这是几椽木柱与泥墙混搭的构筑,从猩红的壁色,刺目的程度来推测,上漆的时间不会太久。瓦片会在阳光足壮时映射出晶晶光芒,鳞片状的瓦叠积在攒山式的飞檐上,让我噤声缓气,不敢有稍犯这静穆古刹的聒噪。“山门寺!”我没有看错,它叫山门寺的证据很确凿——来自殿檐下的那块悬额清清楚楚三个遒劲的楷体字儿。我觉着应该做出我本能的反应,飞来物向你射过来,平直或弧线都不能无动于衷。可真的没有山,无论远处与近处,那怕一方初具其形的土山。还是让我失望了,这失望透顶带来了强烈的沮丧,怕这种沮丧给我带来更严重的肠道的梗阻,那种占着茅坑拉不出屎来的酸痛几近虚脱。我根本无从寻找到能够说服我称为山门寺的理由。我很气愤,气愤在这个资讯已拓延到无边无垠的时代,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寺庙,竟在我心里揪成了麻索记事的疙瘩。
这种无解还未触达到崩溃,只是逡巡在一脚可以迈进的边缘。我还有力气料理我的心绪,兴许气若游丝,可我还是呕出残存的微力把它收拢成复燃的星火。在担事上,我是无法瞻望大白项背的。怎么来评价洞析他呢?这种未获准允的品头论足会冒忤隐私,但我俩已共事几十年,还要从三味书屋算起,可是摇头晃腚,一同听过鼓蛙蝉鸣的,大有偕老白首的趋步。
他好赌,而好赌就要冒险,当然不是汤姆•索亚那种关于成长的冒险。冒险往往会有两种结局:富贵当头或是沉沙折戟。我清晰地记得那次驱车路过铁西区体育馆的时候,他诚实地建言我做承接小工程项目投资,诱人的回报到了心律骤快的程度——五万,三十天,两千五的利息就可以揣进自己塌瘪的口袋,是闪闪发光的真金白银呢!对我这种升斗小民来讲,无疑是舍身赌命做青蛙变天龙的刘邦。滚烫的金钱,我已然魂飞魄散心随所往到“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的迷境了。可人这一辈子冥冥中就有了注定的劫数,性格在娘胎的暖房里就规划好了命运。我深知在性格上的缺陋,我也在心和脑的共鸣中设想过变更,就是我一柱香拜地,二柱香敬天,三柱香求祖宗也于事无补。每次投进硝烟涂漫的人潮里,还是成为一轮轮弃子。这必竟不是一盘几小时就可了断的棋赛,就算失蹄,还有奋躐而起的转圜之机。
我不知那来的勇气向大白讲述一个故事,而且还白话的娓娓动听。语言在述说中跳跃,词语是琴键上的音符,发出声音才会赋予给它生命。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也随着变化的音节张扬起来,我的陶醉,是在调动我身体的全部机能去领略一个至美的尤物。这是有关马未都的回忆,一件他在器玩江湖中的经历。套路是精心设计的,往往还是在存心戒备中被浑然不觉套进了马杆里。
津门有人家出手古器,马单刀赴会。卖家两口子都是教书匠,温声细语,和气可亲。拿出几件古玩置于桌案,马只是略略一遛,都不入法眼。老中医了,便在脸蛋上挤出些笑意,说有好点的吗?男主脸显踌躇。这忽儿,侧位的女主开腔说:“到有一件,只是出国的朋友托卖的!”男主筋了筋嘴,瞪了她一眼。马心中一荡,这技痒一挠就是关不住的红杏。便说:“成不成让我展展眼。”恳切三番后,男主才拿出个瓷瓶,放在靠窗颇近的位置。一打眼,是个老的,只是窗外的光线有点闪眼。老手只瞅一眼的,弟二眼就打草惊蛇了。开价五千元。就在马伸手想细细展看时,男主说:“这物件必竟是受人所托,可否宽两日,与朋友再知会一声。”马一听,怕夜长有变,随即解囊,在与男主推送间完成了交易。马心中喜滋滋地大步夺门而出,在刚迈过门槛,太阳底下一瞧,便觉耳中腥然一响,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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