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野的鼓励下,成绩一般的李叶茴开始向各大实验室投简历。
“不是想读博吗?咱们也别争,合适不合适的让时间告诉你。把你天天跟我讲的那个创业的‘最简可行产品’精神拿出来,去做做看,再说喜不喜欢。”
李叶茴这就拿着自己粗制滥造的简历去大闹科研界了。那简历上面,有这些年她走过的路、爬过的山...总之,除了错爱的人,都能找到。袁野看到这简历,憋笑得满脸通红,整张脸都拧在了一起:“我不是笑话你,你这简历很难找到工作的...”
李叶茴锤他两下:“我这样怎么了?不懂得情怀啊?”
“你相信我,我在实验室呆过,他们这帮人真不懂情怀。这样,我给你改改,最后带哪份你自己决定?”
袁野总是这样,给足你帮助,也明白自己伸手的界限。
第二天简历就被改好了,虽说“科研”经历不足,但是曾经的创业和工厂实习加上去后倒能凑上满满一页。
李叶茴脸红了:“真是羞愧啊。你大一的时候,自己做家教就赚够了学费,之后的每个假期都在不同公司实习...你看看我满打满算三个工作经历,一个是美国洗盘子、一个是做坚果、一个是工厂数纸...”
“别这么说...”,袁野睁大眼睛望着她
“真的,不用安慰我。你看,我挺后悔的,如果一早就开始寻找方向,现在就不会太狼狈。”李叶茴百般无赖地撑着脸、看窗外风景。
袁野一个响指打醒她:“如果时间回到大一,那个处境下的你也不会有心情去做实习。我们讨论过,要确定方向,再主动出击。很多人有着丰富简历,却散成一盘沙,根本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擅长什么?”
袁野给她续茶:“你看看你,大一,五十天独自闯荡。大二,九十天美国探险。然后就是创业卖坚果对吧...你这些事啊,都没人做过,不是没想过,而是没胆量。这些感觉很一致的经历就塑造了你这个人。明白自己是什么样了以后,就有寻找方向的标杆,这样不用盲目找,尝试两三个方向就能得出结论。比我这种没头苍蝇靠谱得多。”
袁野讲起大道理时逻辑密不透风。李叶茴被渐渐洗脑,欣然接受了自己的“不思进取”。
李叶茴投了新加坡全岛五六十个实验室,分了三个梯队:虚拟现实,计算机视觉,和杂七杂八的新鲜研究。
袁野看着她列的实验室清单,哭笑不得:“为什么虚拟现实?以后想做游戏啊?”
“做游戏都没劲啊,我这种严肃的人肯定有更大的梦想。”李叶茴抢回那单子,继续一个个地发邮件:“我呀,想做出一个东西来,能让全中国的小朋友,无论穷富,都能体会到旅行的意义。
“多亏了我去的那些地方,这才学会和自己和平相处。虚拟现实这技术不错。我试过那眼镜,做出来的场景挺像回事,没准能帮我一把...我想不出比这更幸福的事。”
“还挺有梦想。”,袁野若有所思地望着浸泡在阳光里,塞着耳机摇头晃脑的李叶茴,心开始砰砰跳。他尝试回忆上次如此心悸是何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李叶茴收到的第一个回复 -- 也是唯一一个回复 -- 来自新国大医学院的一个“神经科学实验室”。虽和最初方向不符,但她没得选,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地去面试。
面试官是Sunil博士,一个美籍印度人,在实验室带领一个独立团队。他有着美国人身上抹不掉的自信开朗,整个人打开着摊在老板椅上,灵活修长的手指像乐队指挥棒:“嗯,说说你的梦想。”
Sunil博士有着蓝棕色的眸子,笑容里透露着夏威夷的光。
从黄石回来,李叶茴对美国人有分外亲切感。不管讨不讨喜,至少真诚,对吧。
“我的梦想啊,就是能让中国的孩子都能体会到旅行的意义...”
她正要延伸,Sunil打断她:“嗯,我明白了,不过我要做的项目更有意义,是拯救人类的。我和谷歌实验室有个合作,就是把我们专用机器人送到核辐射地区,能够自动辨识方向、定位危险、准确抓取爆炸源。”
谷歌、核辐射、爆炸源...虽然和虚拟现实没关系,但李叶茴的眼前已然是一片科幻场景。
Sunil也宛若电影里的大老板,他左腿翘到右腿上,过一会又翘回来:“我们有机器人队、机械臂队、虚拟现实队...我可以让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我们的机械臂最近赢得国际大奖,新元 -- 你们系学姐毕业之后就在我这工作,她去领的奖。”
Sunil博士戴着她在实验室里参观。他快步如风,李叶茴跟得一头雾水:她看到价值数百万的精密仪器和凝结着人类智慧的各类研发产品,内心赞叹不已。博士生们对着不听话的零件、晦涩难懂的论文唉声叹气、一脸苦大仇深。但他们是在为人类的未来而牺牲,所以这苦恼的表情在李叶茴眼中变成伟人的思索。
那漂流在黄石的野心又被人类社会掳获了。
她看到吴新元,一个刚刚被斯坦福录取的厦门学姐,并留了交换方式。
Sunil博士的手机响了,他笑容瞬间收回,一脸严肃地发号施令,“新元,你像叶茴介绍一下我们实验室,尤其是你的机械臂,我待会回来。”,话音未落,就打着电话皱眉跑出去了。
李叶茴的被所见所闻撩的心神澎湃。她对这工作充满期待,没想到新元学姐的第一句话就是:“苏大牛是个神经病,你千万别来。”
她说:“他之前在美国NASA待了十年,只懂得军事化管理。而且他坚信压力是唯一动力。可是科研这事不能急功近利,根本不能保证每日进程,就好像你可以计划什么时候生产足够货物,却不能保证什么时候人类登上火星。”
另一个马来西亚男生也搭腔:“对的,你跟着他学不到东西的。苏大牛从加拿大麦吉尔博士毕业后,就去美国NASA待了十年,染了一身官僚气,天天训斥别人。不但之前的学科底子忘记了,十年来的科技翻新也没跟上...唉,还喜欢争功。除了口才好、给我们实验室拉了不少赞助,就真没可取之处了。”
李叶茴趁他喘气,赶紧插话:“我看他挺好的...”
这时,苏大牛又堆着一脸笑,急冲冲地把李叶茴带回办公室:“要加入吗?”
“要。”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晚上,袁野电话问她进展如何,李叶茴说一切顺利,但把新老板手下的悄悄话也告诉他。
“我觉得这帮亚洲人不懂美国人的管理方式。”李叶茴心疼起那热情洋溢的新老板。
袁野撑着脸看她:“你还真是跟老板交心。”
“我看他挺好的,能说会道。而且,我这是来找方向,真正的成败不那么重要。”李叶茴咬着笔头,“而且,能拉来赞助、提供足够资源,就是个当老板的料,其他都不重要。”
袁野开始乐不可支:“你是和这个苏大牛拜把子了吗?”
李叶茴把咬下来的橡皮头一吐:“切,我当过老板,我懂。”
一周后,李叶茴第一天来实验室上班,苏大牛就走了。
马来西亚同事Jeremy说:“哦,他回美国度假去了。”
“那...那我怎么办?苏大牛分配了任务,我有点一头雾水。”
“哦,别管他的傻任务,要是想学点真本事,我给你点活做。我这两天有点忙,你就先读读论文...”
李叶茴还没来及的问详细,Jeremy就从地上的废纸堆里抽出一打纸,丢给了她。
论文里那些高深的词汇、复杂的句法,和闻所未闻的数学公式让李叶茴头晕脑胀。她用了一上午才搞明白十分之一的内容。
“嘿,吃饭了。”
这场景似曾相识,仿若回到那大工厂的小小档案室、随便做点什么就被叫去吃饭了。
一帮研究员在一层咖啡厅吃三明治。
“我要一个三明治。”李叶茴也对咖啡老板说。
老板在纸上唰唰记录着:“哦,这是帕尼尼。”
Jeremy用肩膀拱她一下:“对,我们搞研究的就是要吃帕尼尼。”
“为什么?”
“电影说的,为了长寿。”Jeremy狠狠地咬下一口。被无油烤脆的白色意式面包发出脆响,像是老人不满的咳嗽。
李叶茴也乐不思蜀地吃了一身渣。
这就是科研生活?莫名其妙的老板和莫名其妙的论文?让人长寿的帕尼尼和咖啡?有趣。
她突然想起幼时那个“科学怪人”的梦想:成为智慧和个性的结合,再减个肥,又是美貌的代表。苏大牛那“拯救人类”的牛皮又在心里飞,李叶茴窃喜不已。
Jeremy脸上清清秀秀,脑子里却逻辑混乱,给李叶茴的几篇论文都毫无关联,分配的任务也是七一榔头、八一锤子。李叶茴每日回家印象最深的不过是各种口味的帕尼尼。
一个月后,苏大牛回来了。大家他猪肝色的肤色猜出他去了阳光暴晒的地方。李叶茴确信苏大牛晒得是海边的太阳,不然他指甲缝里的沙粒算怎么回事。
苏大牛哼着歌,两双灵动的手又开始乱指:“说说吧,我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
“我...我没做你的任务,一直在跟着Jeremy做事情...”
苏大牛的红肤色瞬间变得铁青:“Jeremy?他算是什么?你的老板吗!他给你工资吗?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这帮中国人怎么从不能让我省心、好好听指挥?为什么自作主张?自觉得很聪明吗?”
办公室在吼叫声中像火山爆发了一样震颤。李叶茴明白,自己在太岁头上动土了。学长姐的告诫并非空穴来风。
但苏大牛骂得有道理:是自己当初一不留神站错队。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自己放着老板的活不干,天天跟Jeremy啃帕尼尼,活该挨骂。
李叶茴连忙道歉:“我...实在抱歉。这是我的问题,我再也不会了...”
苏大牛叹口气:“再给你个机会。我这里有个机器人,”,他从柜子里搬出一个篮球大的铁架子,“它有两个摄像头做眼镜,周遭环境的画面可以传到控制室的的屏幕。这是另一种形式的虚拟现实。我需要你做的是给他加上一个躲避障碍功能。”
躲避障碍?听着不陌生。李叶茴点点头。
“什么时候可以上交?”
“我...需要两周时间熟悉项目...”
“一周。”
“嗯,一周熟悉项目。然后一到两周去完成您的任务?”
“下个周五吧,我正好领了一群博士生来参观,到时候你来展示。”,苏大牛单方面敲定时间,双手摆在键盘上,开始“噼里啪啦”地工作,一脸“生人末近”的模样。
“那...”李叶茴冒死打断,“谁来带着我?”
苏大牛一脸愠色:“带着你?我没说这是个独立项目吗?外面那么多博士生,你去挨个问吧。”
李叶茴抱着那铁架子、一头雾水地落寞退场。
她盯着机器人,机器人也盯着她。学校的理论知识和实际操作简直有着天差地别。李叶茴装模作样地看着色彩斑斓的电路,仿佛真能看出朵花来。
她斗胆问了一个叫Jack的印度博士生。对方性格和蔼、头脑清楚、知识渊博,是这实验室里少有的正常人。
Jack细心地向李叶茴展示了机器人构造、信号传输原理还有几个实现“障碍躲避”的思路:“你可以先扫描整个房间,不过这是全科研界的技术难题,你要突破可能有点难。不过也可以尝试用声纳感测障碍,然后通过算法操纵机器人的行为。”
声纳是通过发送超声波、再分析回音来定位障碍物的电子器件。原理类似黑夜中的蝙蝠找家。
李叶茴从Jack那里得到两个声纳,如获珍宝:“原理差不多能明白,可是我要怎么应用这些东西呢?”
Jack又唰唰唰地写下一长串“鬼符”:“诺,这些是你应学的。”
李叶茴一看:六门编程语言,而她只接触一种,还是两年前的事情:“我只有五天啊...”
"够了。"Jack和苏大牛可能来自外星,才期待地球人也有外星人的学习能力:“不用成为编程专家。学到刚好能用的地步,就可以通过实践加深理解。”
“好。”
李叶茴把声纳摆在机器人两侧:“嘿,儿子,我要给你装耳朵了。”
“你没事吧?”Jeremy笑话她的自言自语,“是不是被骂了?不要放在心里,我天天被骂。”
你这么不靠谱,活该被骂。
那之后,李叶茴便开启了久违的“玩命学习”模式。相比于舒舒服服地看论文,奋斗的感觉让人畅快多了。
学到第三天,李叶茴虽称不上半个专家,但起码把“儿子”的运转原理看得八九不离十。当那声纳终于传来第一个数据。她开心坏了,连忙给袁野发信息:我儿子有耳朵了!
袁野:他听见什么了?
李叶茴:不告诉你。
袁野:为什么不告诉我?它也是我儿子。
李叶茴的脸唰地红了,可她也厌倦了暧昧的游戏。
李叶茴:你喜欢我吗?
她有些紧张。
袁野:嗯。
李叶茴:可是相处那么久了,为什么不告白?
袁野:你不是说要单身一年。怎么,反悔的话我现在告白?
李叶茴笑得脸要埋到桌子里。
李叶茴:哦,这和时间没关系,关键是你还没过关。
袁野:怎么才算过关?
李叶茴:我要保证我们三观一致。
袁野:李教授,你天天跟我讨论爱情观啊、事业观啊,鄙人早已被洗脑。
李叶茴:那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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