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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铁的婚事

刘老铁的婚事

作者: 秋天苇叶 | 来源:发表于2018-01-09 12:25 被阅读0次

                  作者:秋苇

      吃罢早饭,刘老铁又习惯性地拿着唱戏机,一路听着戏,去到村外那块田地,他3个月前去世的老婆秋菊就葬在这块田里,他是来跟她说话的。

      刘老铁今年74岁,中等个子,身体透着乡下人的壮实。年轻时,他是生产队的队长,也是一呼百应的人物。上世纪80年代,农村包产到户后,个体经济迅速萌芽,他在家里办起了模具加工厂,很快发家致富,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冒尖户”,再加上县电台的记者又采访过他,播出过他的新闻,刘老铁可真成了当地有名的风云人物。

      刘老铁的老婆秋菊年轻时长得也算标致,因为娘家穷,原本也算是安分低调。嫁给刘老铁后,可能是沾着男人有能耐的光,腰板也硬起来了,说话气也粗了,看谁不顺眼就会嘲讽、挖苦,甚至三言两语不合就跟人骂架,慢慢的,“母老虎”的名声就被人叫起来了。

      秋菊虽然总在外惹祸,在家里也是霸道,但好脾气的刘老铁总是顺着她,凡事依着她。除了会在外挣钱,在家里,洗衣、做饭的活儿刘老铁也全包了,村里人无不羡慕母老虎秋菊的好命。

      5年前,秋菊患了脑出血,一度昏迷,差点成了植物人。经过一年多的治疗,她恢复了意识,但四肢不能动,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她和刘老铁养育了3个孩子,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都忙着做生意,女儿在县城工作,谁也没有时间专门照料她,只有刘老铁伺候她了。她躺在家里着急,想出去见见人、想跟人说说话,刘老铁就买了轮椅,天天推着她在村上转悠。轮椅上放着唱戏机,唱戏机高分贝响着,播放的都是秋菊爱听的豫剧唱段。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着,刘老铁伺候秋菊从不厌烦,“模范丈夫”的名声渐渐传播了出去。

      秋菊依然没有好脾气。年轻时,只要刘老铁跟村上哪个女人走得近,她就怀疑刘老铁跟人家关系不正当,跟刘老铁闹气。患病后的她越发敏感。3个月前,一位邻居拿刘老铁跟村里一位寡妇开玩笑,她当即气得血压升高,脑部出血,没几天,就过世了。

      秋菊走了。习惯于秋菊每日数落他,跟他怄气的刘老铁竟觉得家里的空气是如此沉寂,再也不热闹了。他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没有了魂魄。每天,他都要拿着唱戏机去到秋菊的坟头,跟秋菊说说话,或是放些秋菊生前爱听的豫剧唱段给她听。

      看到刘老铁形单影只,村里几个爱唱戏的戏友开始拉着他串村唱戏,当然,他不会唱,只是跟着热闹一番。正是在这样的热闹中,他和邻村一位女戏友春芝走近了。

      春芝六十三、四岁,5年前没了丈夫。因为性子倔,和儿子、儿媳在一起总拌嘴,一直单过。她爱唱戏,总是和戏友们一起疯跑着乐合,日子倒是过得逍遥。

      刘老铁和春芝在这样的乡村草台戏班子上渐渐熟悉了,两个人经常开着各种各样的玩笑,其他的戏友看在眼里,开始拿他俩开涮,这种乡下人独有的嬉笑、开涮,推波助澜,使他们越发走近了。

      有了和戏友们的欢闹,更因为有了春芝,刘老铁去秋菊坟头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欢闹的白天过去,夜晚回到家,刘老铁总是睡不着,春芝的影子和朗朗的笑声就在他脑中徘徊。“莫非自己爱上春芝了?”他问自己。怎么会呢?秋菊离开自己也就几个月,他不会那么快就爱上另外一个女人,况且秋菊在世时曾多次威胁他说:“我去世后,你坚决不能再找女人,如果你找了,我变成鬼也会闹你,让你不得好过!”他怕秋菊,更怕变成鬼的秋菊,他想过安宁日子,不想受鬼秋菊的折磨。

      但眼下春芝显然已经占据了他的心,哪一天不出去跟春芝见一面,他就魂不守舍。偷偷的,他俩开始私下约会了。除了白天见面,晚上,他和春芝的电话也多了起来。

      春芝以前的男人老实巴交的,不会跟她说一句情话,只会在田里干活,一辈子也没给她挣过大钱,看到别的女人穿得花哨,她总哀叹自己的穷命。

      自从跟刘老铁好上,她感觉自己好像新生了一般。有一次,刘老铁带她到镇上吃了一碗肉片汤,她竟像是过年。要知道,几十年间,谁也没有请她在外吃过饭啊。一个妇道人家,常年累月,习惯了围着自家锅台转,再说也没有钱供她出去挥霍。

      刘老铁带她走进了另外一种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就像女皇,刘老铁是随时听命的仆人。他带着她逛县城买衣服、吃小吃。逛累了,他会贴心地掂包服务。最让她满意的,是他脾气好,会说情话,哄她开心。这都是过去几十年她从来不曾体验过的感觉,这种感觉令她新奇,令她兴奋,令她着迷。她发狂了一样喜欢着刘老铁,意识到自己再也离不开他了。

      刘老铁搭上春芝的事迅速被戏友们传播开去,犹如春天随风飘舞的花絮,弥漫在附近村落,成为村里人的谈资和笑料。

      刘老铁的小儿子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反对的理由不是担心日后要为一个老太婆养老。老太婆自己有儿有女,用不着刘老铁的儿女们养,只是觉得刘老铁这么大年纪了,再招惹个老太婆,给他们找个后娘,说起来实在让人脸红。他郑重其事的向刘老铁表明自己的反对态度,撂下话说:“这辈子我只有一个娘,没有第二个娘!”小儿子的话,让刘老铁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的笑声少了,晚上开始睡不着觉。他不知道要怎样面对春芝,怎样和春芝交待,甚至思索还要不要跟春芝继续好下去。

      同样的波澜也发生在春芝的家里。春芝的儿子石头也开始跟春芝闹了,石头捣着春芝的头说:“你可以看看方圆这几十里地,有几个老婆自己出去找老汉的,你在家没饭吃还是咋的?你不嫌丢人,我们嫌丢人。你要想跟那个老头好,就别进家了,我丢不起那人!”

      面对儿子丢下的“重磅炸弹”,春芝一下子晕了。从刘老铁那儿体验到的幸福滋味瞬间与她绝缘,她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以前那个受苦受难的自己。

      生活就是这样,如果一个人常年累月过的是同样的清贫日子,他也就习惯了,适应了。如果他在清贫之中体验过奢华,未必能再安于清贫。春芝就是这样,她已经无法再忍受靠攒几个鸡蛋卖钱维持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刘老铁,她的心就会孤寂得如一潭死水,她活着也只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儿子的话像大山一样压着她,使她喘不过的气。渐渐地,她瘦了,病了。

      连续好几天,她摇晃着虚弱的身体去到村里诊所,诉说自己晚上睡不着觉,让医生开安眠药给她。一周过去了,有一天,她去到儿子家,直接发话:“我年纪也大了,也不要脸面了。跟那个老头的事你要还是不同意,我就吃了这把药。”说完,她举着一周来处心积虑购买的一大包安眠药在儿子眼前晃,她儿子石头突然惊呆了,在一旁的儿媳手疾眼快,想从她手中夺过那包药,但被她死死攥在手里。回过神来的石头也开始抢夺。春芝被儿子、儿媳怀抱着、抢着,她大声痛哭着、喊叫着、挣扎着,3个人乱作一团。听到动静的邻居们迅速跑过来看热闹,继而三五成群,在一旁议论纷纷。

      当天,春芝娘家弟弟春旺闻讯将生气的春芝接回了娘家。春芝向弟弟和弟媳诉说了自己跟刘老铁的好以及来自儿子和儿媳的强烈反对。姐姐春芝几十年来过的啥日子,春旺夫妇俩都清楚。春芝跟儿子一家不怎么和睦,就这样一个人要强地过下去,年纪越来越大,一直孤苦无依,怎么办?再说,姐姐春芝也没享过啥福,如果能跟刘老铁享几年福,也算没白来世上一回。想到这些,春旺安慰春芝道:“你也别哭了,我们也没见过那个刘老铁,你现在就跟他打电话,让他过来,我们看看他人咋样,如果我们看着行,就支持你跟他好。”就像在漆黑的海面上飘流的一叶孤舟看到了岸边的渔火,春芝的眼中顿时有了亮光,她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刘老铁的电话。

      春芝这些天在家里遇到的阻力刘老铁早有耳闻,他不止一次听她哭诉过,但有啥办法呢,他遇到的阻力一点也不比春芝小,每次说到孩子们的反对,两个人只有唉声叹气,甚至相互陪着掉眼泪。

      接到春芝的电话,刘老铁顾不上换衣服,骑着电动车飞奔到离村只有3公里的春芝的娘家。

      从刘老铁推车进院子,春旺夫妇的眼睛都没离开过刘老铁,他们审视着他的一言一行。从姐姐春芝和刘老铁相互对视的眼神、从刘老铁安抚春芝的语言和动作,他们已经看懂了所有答案。

      春旺的妻子玉凤打破屋里的沉寂说:“今天总算是见到你了,我们看得出来,你这个老头也不是个弱汉。事情走到这一步,再把你们拆开估计也不可能。那样吧,孩子们反对就让他们反对去吧,现在别说人家城里人,就是在咱乡下,老年人结婚的也多了去了,只要你们幸福,你们就大胆地走下去吧,毕竟遇到一个对脾气的人也不容易。你们也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再享几天福?”

      玉凤又继续对春芝说:“姐,石头那边你别想那么多了,他不同意,我们同意!如果他嫌丢人不让你进家,你就住在我们家,别回去了。”

      她转头又对刘老铁说:“我姐为了你跟儿子闹成这样,家也回不去了,听说你的儿女们也反对你和俺姐的事,依我看,干脆你带着我姐远走高飞算了,免得在家生闲气!”

      一句话鼓舞了刘老铁,眼下,只要能跟春芝在一起,他什么都可以放弃。他应和着玉凤说:“行,我回去再跟我的孩子们最后说一下,如果他们还反对,就照你的办!”

      当晚回到家,刘老铁辗转难眠。他非常清醒:带着春芝远走高飞只是万不得已的下策,因为他们毕竟上了年纪,不像年轻人可以在外打拼事业,另外,完全放弃孩子们,一旦过几年他俩身体不行了,该去依靠谁?思来想去,他决定去找大女儿好好谈谈,在他看来,当老师的大女儿是有学问的人,是最能理解他的情感的。

      第二天,天刚濛濛亮,刘老铁就坐公交车到县城去见大女儿文克。实际上,对于父亲刘老铁再婚的事,文克一直是支持的,她觉得:人生难得老来伴,孩子们就是再孝顺,无非是能满足老人的物质需求,保证让老人衣食无忧,但老人精神层面的需求,儿女们谁也无法替代。听了父亲刘老铁的一番诉说,她当即表态周末回家去做弟弟的工作。

      经过文克半个月的反复劝说,刘老铁的两个儿子最终撂下话:他们想结随便结,跟我们无关。

      在刘老铁看来,儿子们的这些话,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恩赐,毕竟他们不再那么强烈地反对和阻挠了。他找人定好了结婚日期,准备风风光光的迎娶春芝了。

      根据农村的风俗,寡妇不能在自己家里出嫁。农历七月初六,春芝在镇上一家宾馆等刘老铁安排人过来接。早上6点多,她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竟是儿子石头,她惊愕说不出话,不明白儿子怎么听到了她要结婚的消息,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石头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哭着说:“娘,今天是你结婚的日子,这些天来,我总算看清了,你宁可选择那个老头,也不选择我,是我做儿子做大的失败,我丢人啊,没法在人面前立足!”他边哭边抽自己的耳光。意想不到的场景完全击垮了春芝,头天晚上对幸福的憧憬被一扫而光,她和儿子抱头痛哭。

      早上七点多,刘老铁派人过来了。春芝看了看娶亲的人,又看了看儿子,毅然站起身,擦干脸上的泪水,在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踏上了迎亲的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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