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小说《北京折叠》一文大热,还一举获得了科幻文学的国际性大奖雨果奖。虽为科幻小说,文章却有着强烈的现实意义,即大城市中不同社会阶层在生活状况,生活环境间有着巨大的鸿沟。
文中的城市北京被科幻地解构为互相间不能自由畅通的三层空间,分配给不同的群体。而对每一层空间中的群体及环境特征,作者则做了很写实的描写。第三空间的特点是拥挤嘈杂脏乱差,表现为人声鼎沸的市场,脏兮兮的排挡餐桌,争吵萦绕的货摊,这是幅城郊结合部中底层生活的真实写照。第二空间的特点是现代化的有序文明还有在其中追赶前行的人群,这场景对应的是汲汲忙碌于都市的白领阶层。第一空间的则完全为另一世界,环境极为的优美自然,宁静空旷,作者是用它来代指权势阶层的生活环境。
具体来说,第三空间的楼最高,街最窄,人的生活空间也就最为拥挤狭促。第二空间则要开阔上两三倍。到了第三空间,满眼望去是大片的草坪,高大的树木,而没有一座高楼。空间的转换是通过科幻化的折叠和翻转来实现,作者在描述这种折叠时的主角就是城市代表高楼的收缩或延伸的变化。
“折叠”一词也随着该文的大热而成为2016年的热门词语,用来表述面对大城市中社会阶层趋于固化难以突破的无奈心境。文中还营造了个体在面对高楼丛林的城市时的压抑与渺小感。
不过,对于我这样一长居上海的人,想到现实中北京这个城市时,却是无法将它与“折叠”联系起来的。因为一到北京,相较于上海,最大的感受就是它的开阔与大气。紫禁城彰显着雄伟方正的皇城底蕴,天安门广场则显露着它威严的气势。开阔的王府井大街上则感受不到市场本该有的热度和拥挤。环线的车道也是两倍宽于上海,虽然同样的拥挤。连街头家常饭馆里的盘子和菜量也是上海的数倍。这种开阔大气,也使北京高楼丛林的感觉少了许多。虽然从高楼的数量上来说它并不少,但由于是多朝古都而留下了众多的历史遗迹,园林殿宇散落于城内,又建有大量宽大而不高耸的场馆,另外还穿插了大片的胡同生活区,这些都使北京多了分亲切,少了点钢筋水泥的冷漠。也让我想象不出它折叠的样子。而它饱受诟病的雾霾问题,让在其之下的人都无处可逃,以致无法设想那种蓝天白云为背景的第一层空间在北京存在的可能性。
上海相对的就显得拥挤很多,楼高而挤,更容易产生折叠感。只是因为多年来一直生活在上海,对它是熟悉的,并因为熟悉而亲切起来。另外上海很注重秩序感,每块区域的高楼也建的整齐有序,城市的地势又极为平坦而不见一点起伏。这些因素都让我难以想象出上海的折叠。
其实在读《北京折叠》一文时,一个城市的身影一直在我脑海中闪出,那就是有过两次匆匆一游的香港。之前我一直不知哪个词适合用来形容我的那两次旅程,现在倒觉得那就是种“折叠”感。
第一次是十多年前了,当时还是穷学生刚毕业,因为是深受港剧影响长大的一代,香港代表着现代与时尚,便逮了个出差深圳的机会去一圆长久的憧憬。入关后直接赶到维多利亚港边的星光大道已是夜晚,放眼海港一周,满是密密麻麻的高楼,万家灯火交相辉映,好一个繁荣璀璨的东方明珠。之后我则沿着港片中常出现的地标尖沙咀一路逛,途经的都为精美耀眼的名品店,让我大饱眼福。正在流连之际,才发现已走到我那晚要入住的重庆大厦。重庆大厦因王家卫导演的电影《重庆森林》而闻名遐迩。我选择住那倒并不是向那部电影致敬,而是因为它便宜,里面有很多家庭旅馆,低的才100多块钱一晚,又处于如此闹市中心,这在寸土寸金的香港实在便宜得让人无法想象。
我虽在网上预定了房间,其实心里是很没底的,因为附近的酒店旅馆都要近千元一晚,难以设想这百元房费的家庭旅馆会是怎样的境况。眼前的重庆大厦是一栋陈旧的高楼,从外观上看和旁边千元房费的酒店差别并不是很大,我略有庆幸,没有比预想的更差。但很快我就注意到大厦入口处拥簇着一群印巴人,用并不友善的目光打量着进出的人。踌躇一阵后我才鼓起勇气穿过那拨人群往里走。一进大厦我就被里面的场景给惊呆了。原来大厦一楼是个乱哄哄的市场,全是一个挨着一个凌乱拥挤的铺位,很像八十年代的小商品夜市,连卖的东西也像,不同的是铺位,通道,人群都要拥挤很多。摊主和一群群穿梭期间的都为各种东南亚人,嘈杂着各种语言口音的叫卖声,讨价声。我仿佛坠落在另一个世界,与刚才街上一路精美的名品店形成鲜明的对比。
好不容易穿过混乱的市场找到大厦的电梯口,照样是簇拥着成群的印巴人。我心里其实是很有点惶恐,因为仿佛感到有奇怪的目光盯着我。我只能故作镇静,目不斜视的盯着电梯,尽可能装作是一熟客。可是那个电梯慢的让我在那目光中煎熬了好久才来。电梯门一开,里面的人往外挤,外面的人往里挤,很快电梯就满员了,外面则仍围满了人群。好在我还是挤了进去,而且还挨着墙能有点倚靠,周围则是密不透风的人墙,都是穿长袍的印巴人。我只到他们肩高,所以只能瞄到他们的手,深色的肤色衬出指甲又圆又白。电梯里则充满了厚重的咖喱味,混着刺激的香料味,汗味和体味。还好电梯一层一层停,人也不停的下,终于空旷点了,我才注意到这电梯相当大,特别是纵深很长。而几个穿纱丽抱孩子的妇女让我一直悬着的心略微安了点。这时电梯在某一层停住,门一打开,迎面上来几个头上缠着厚厚的深色头巾,除了冷峻的眼神外,只见满脸横生浓密胡发的印巴老汉,就是那种恐怖分子的形象,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们上来后就站在我旁边,我低头就能瞄见其手臂上,小腿上的充满神秘色彩的纹身,更加不寒而栗。电梯终于停在了我要去的楼层,赶忙下来。楼的层距很低矮,灯光昏暗,而楼道的分叉却很不规则,让我的焦急与紧张更加深了。终于找到我预定的家庭旅馆。很小的招牌,外面是一折叠的防盗铁门。敲门后,一个手拿着一串钥匙的老头来开门,讲的竟然是口上海腔。这倒缓解了我不少的焦虑。本来,我还很自然地想和老头攀聊上几句上海话。但他却一点也没兴趣闲聊,并不搭理我,只是一边带我沿着细长的走道绕到我的房间门口,一边指给我卫生间和浴室在哪,另外还交代了些要求。将房门打开后他就拿着那串钥匙走开了,其后我也再没见到过他。房间倒还挺干净整洁的,但是很小,除了张一米宽的单人床顶着三面墙,床头对着的墙上挂了个12寸电视外,便别无他物了。床边只有容得一人走的过道,门对着的墙上开有一窗,大概也就12寸电视那么大。从窗望出去,只可以看到对面大楼的墙,很近,我总觉得我手若伸出去就能够得到似的。想着刚才那带有纹身的恐怖分子,我立即将门反锁紧,开着灯,在小床上望着窗口战战兢兢地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夺门而出,直到离开大厦才长长舒了口气,才放下从前一晚进门起就一直悬着的心。十多年前的那次香港行,就定格在重庆大厦那战战兢兢的一晚了,也让我多年来不想再游香港。
直到不久前,机缘巧合我又来了次匆匆的香港行。巧的是这次我住的尖沙咀九龙酒店,正在重庆大厦的斜对面,近1500每晚的标间。酒店的门童,大堂的礼宾,前台的接待服务都有序而专业。房间虽然不大,但布置的井井有条,沙发书桌等一应俱全。拉开窗帘,我就看到对面的崇光百货闪着周年庆的广告,正好去完成购物任务。第二天一早,还在酒店咖啡厅吃了顿丰盛的西式加港式自助早餐。我很满意此次的住宿。
因为回程的航班在傍晚,我还有大半天时间可以再逛逛。但这点时间也去不了什么场馆或景点。所以我选择了坐公交巴士,够我兜上不少地方,对香港来个全面的认识。其实到哪个城市我都喜欢坐公交车,因为公交多为本地人乘坐,它的路线链接着当地人真实的生活区域。香港多那种花花绿绿的双层公交车,显得细长而高耸。在上层前端找到一靠边的位置,从上俯瞰,街景行人尽收眼底,真有点观光的意味。
香港最大的特点就是高楼多,或者说就没有楼不是高的,这是因为土地的限制而寸土寸金。同样,楼之间也几乎没什么楼距可言,只有必要的狭窄通道供行人车辆穿过。巴士就一路绕行在这种高楼间狭窄的街路上,坐在高耸的双层车上,我真有种穿梭于高楼丛林的感觉。香港的地势其实是以丘陵为主,高楼其实是交错建在高低不同的山坡上的,没什么秩序和规划感,这则更加剧了高楼给人的压迫感。它的路面也不平坦,反而是起伏的弯道不绝。常常是转过一个弯,发现前方,左侧,右侧的高楼倾斜着扑面而来。这时我就有种感觉,这样的应该是很容易被变形折叠起来。密集的高楼容易带来压抑,这么穿梭上一阵,我已经觉得精疲力竭了。
我下车来,打算换辆到山顶的公交车。下来后我才意识到我已处在地势较高处。因为在所处的公交车站,往上方,可以见到层层叠叠的高楼,往下看,也可以看到层层叠叠的高楼。特别是车站旁就有差不多和马路齐平的高楼。马路的侧边有垂直的台阶可以顺着下到高楼入口。时不时看到有人从那台阶上到我处的马路,看着我总觉得有种从地平线下钻出来的感觉。
换上了前往山顶的车子后,就觉得车子在弯弯绕绕的路上盘旋前进着,路很窄,最多只容得两辆车紧挨着交汇。开始一段路没什么景色,慢慢的我发现两边有了稀疏的绿植,再过了一阵,两边则显出茂密的绿植来。再转过几个弯,两边显出山坡来,原来我已绕行在山道上。往右边,可以俯瞰到郁郁葱葱的青山。左边则因为车子挨着山道走,坡道上冒出的绿枝不停地扑打在公交车背上,手伸出去就能抓上几枝,车子就穿梭在森林中。车子还在盘旋前进,一个转弯过去,我看到大海了,被青山环抱着形成一个港湾,好美啊。这时,公交报站提醒我原来这是到大亚湾道了。大亚湾道是香港最顶级的豪宅区,趁机瞻仰下会是个很不错的体验。我赶忙下车来,空气很清新,我先作了好几次深呼吸,好舒服啊,一扫我之前在城区的疲惫烦闷。右侧是一高尔夫球场,沿着山坡而建,所以是往下倾斜的,坡度并不大,也是山林中难得的一块较为平坦的区域,得以形成这种包掩在葱郁山林中的高尔夫球场。山临着蔚蓝大海,环抱着形成一美丽的港湾大亚湾,但见海面上波光粼粼,点缀着白色的游艇帆船,宁静美好。耳边则鸟叫声不绝,真是自然和谐的所在。可是我要看的豪宅在哪呢,除了满眼绿色青山,我看不到任何建筑啊。稍往前走上一段,发现路边有一小小的门牌号,旁边则开辟有一条蜿蜒着上山的低矮林荫路,和周围自然的融为一体。往里应该才是豪宅,可我看不到一点它的身影,它完全的掩映在山林中。让我有点疑惑它是否存在。这时呼啸而过跑车,打消了我的疑虑,确认了它的存在。
之后我再次坐上摇摇晃晃的双层巴士,略带不舍的离开这环山抱水,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因为要随着盘旋下降的车道回到高楼逼仄,人流密集的街市,远离这清新空气,自然美景了。
离开香港前,最后去了家我一直念念不忘的凉茶店,十多年前那次游香港在那吃了份纯正地道的龟苓膏。很庆幸它还开着,不过香港这些年的变化不大,街头茶餐厅也大都保持着之前的样式。那是个老式的凉茶店,也就几平米大,摆着三套陈旧的红木圆桌椅,店里的布置也和多年前一样,只是显得更为老式陈旧了。吃到嘴里的龟苓膏,药味丰厚浓郁,味微苦,透着寒凉,也只有在这种多年老式凉茶店才能有如此地道味。买单付钱是在一90年代初港剧里常出现的老式收银台边完成的,这让已经熟悉手机支付的我有点恍惚。这时我才注意到了店里唯一的变化,之前是一对典型小店经营者形象的老夫妻,现在负责小店的是位很年轻的小伙,纤细的个子,整洁的白色衬衣,细黑边的眼镜,还是一副斯文学生的模样。
文/劳拉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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