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纪念我的外公

纪念我的外公

作者: 野驹 | 来源:发表于2020-09-15 02:34 被阅读0次

    大概是高二秋天的一个夜晚,我像往常一样,在电话亭向家里拨去了电话,期待着家里的新鲜事。这次的消息谈不上新鲜,母亲告诉我外公去世了,她没用“走了”或者“归天”这样稍微隐晦的说法,说的很直接,“死掉了”,一个动物的死亡也可以这样说。我问母亲是否需要我回去,母亲说不用,丧事已经办完了,她和父亲也没参加。挂完电话,我回到教室继续在方程式和阅读理解里鏖战,聚精会神,专心致志,外公的去世似乎并未干扰我的心绪。只记得晚自习快要结束的那几分钟,我托着腮帮子,在窗户吹着凉风发了会儿呆,脑子里闪现了一些与他有关的画面。

    高中寄宿,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休整,补给。母亲总会腰系围裙,浑身油香味,站在桥头翘首以盼,从我手里接过背包,对我嘘寒问暖。这次我只看到厨屋的炊烟直直地往天上冲去,母亲正围在灶台上噼里啪啦地忙活,看到我也并未吱声。走近了,她正泪眼婆娑,一边抹眼泪,一边热小碗菜,在我们那,这是专门给死人上供的菜式。她没朝我看,但交待我放下包收拾一下,一会儿陪她去上坟。

    供菜整整装满了两个竹篮,连放在储物间的新竹篮都拿了出来,平时他们在生活上比较节俭,一般总要将旧的用到稀碎才会启用新的。因为路途稍远,我骑着电动车,母亲左右手各拎着竹篮坐在后头,叮嘱我路上遇到坑或者砖头要小心避开。路过镇上,她又要我停下,到了专门卖纸钱的店,要了质量最好的一垛,颜色金黄,纸面光滑,几乎可以用来写字打草稿。店主跟她认识,便打听谁人归西,她说给自己父亲上坟,说着说着眼泪又下来了。店主唏嘘不已,说亲生的毕竟是亲生的,人死了谁最舍不得,还是自己亲生的闺女。离店之际,又加了几叠冥币和纸元宝。

    我在母亲的指引下,将车骑到一块陌生的坟地,她说这里是董家庄的集体坟地,死去的董家人都葬在这,外公的老屋距离这也并不远了。我环顾四周,并未认出童年记忆里的地方。坟地被一大块玉米地包围着,高大的秸秆将原本就很狭窄的泥路挤没了,地上盘根错节疯长着带有锯齿的藤蔓野草。母亲在前面趟路,我在后面跟着,腿上火辣辣地疼,胳膊上刺挠挠地痒。外公的坟很好认,朝南最新的那一个,从坟堆到墓碑,再到墓碑跟前的灰烬,都很新,一本有关中医理疗的旧书烧到剩下一半。

    供菜在墓碑前面摆了四排,冒着微弱的热气,纸钱和冥币也被点燃,扶摇着烟火。母亲一边用芦苇杆挑动纸钱,以便充分燃烧,一边碎碎念,说自己来晚了,叫外公不要跟她生气。附近干活的村民看到坟地冒烟,凑过来看热闹,他们都是董家庄的后人,多少听说董家庄过去的事,一听母亲的介绍,都明白了其中的原委,说母亲还是有孝心。他们一边看热闹一边闲聊,说着说着,有人提到,外公弥留之际,那家人在给他换寿衣的时候,在内衬里发现了三万块钱,说是准备留给母亲的,但母亲没去,那钱自然也被那家人拿去了,言语之间,有些替母亲没能参与外公的丧事感到惋惜。

    母亲哭的更厉害,坟前的火烧得更烈。那几个村民有些迷信,念叨着,老董,你要是能听到,就起个旋风给你亲闺女看看。母亲和我抬起头,瞪大眼瞅着,风的确有些更紧,但并未见到什么旋风,那是电视剧里才经常用的桥段。

    看着墓碑上标注的生卒年月日,我才发现外公在我的印象里是由多个碎片拼接起来的,有些是我亲身经历,有些是父母偶尔的谈论,我对他的理解也从来都是片面的,甚至是偏见的。

    外公家是地主出身,据说老宅子门前常年挂着红灯笼。董家庄的人谈起他小时候都说他慷慨大方,去学堂之前自己先吃饱,然后再把挎包的饭盒装满,跑到脱离父母视线的地方,把饭盒交给班里那些吃不饱饭的同学。他学习很好,考上了医科学校,毕业后留在镇上的卫生所上班,是那个年代很体面的工作了。关于他和外婆早些年的感情,我无从知晓,只记得母亲说过,那时候的人谈对象,走在大街上手都不敢牵,但外公外婆都敢旁若无人地接吻,我们那叫相嘴。

    据我断断续续的道听途说,他们的感情可能是在母亲出生之后破裂的,外公脾气变得很臭,对外婆动手,甚至还有在外面有小老婆的传闻。母亲很争气,学习很好,原本可以有很好的前途。但一切就在那一刻改变了,外婆选择带着母亲离开董家庄,嫁到了现在的外公家。离婚协议里,外公答应每个月给抚养费,但没过一阵子就停了,柔弱的外婆也没坚持问他要,母亲的学也跟着停了,开向美好命运的列车也停了。直到现在,母亲跟父亲还偶尔开玩笑,说要是以前继续读书,哪还能看得上他。

    历史上一个特定时期的文学叫做伤痕文学,对于有些人,特定时期也叫伤痕时期。父母结婚后很快生下我姐,妯娌之间的摩擦当中,似乎谁家没有男孩传宗接代就会被人看不起,吵架就没有底气,父母也想再生个男孩,但父亲的工资很低,交不上违反计划生育的罚款。这时,母亲的闺蜜给出了主意,利用外公的医生公职身份可以不交罚款生二胎。方法是好方法,但因为外公很早就不给抚养费,外婆和母亲已经与他不再联系多年,因为生我,只好硬着头皮找上门,并做好恢复父女关系、承诺养老送终等心理准备。但事实出人意料,外公居然把这事看作一个交易,希望在生下我之后给他一些经济补偿。他的心理动机是什么,我不知道,父母也未向我多做解释,至今也是谜。

    不止一次,我听大人们说,要不是外公,就不会有我,我能够来到这个世界上,得亏我外公。这话我从没听外公说过。在我的记忆中,他的老屋在董家庄的一个桥头,一座红砖三间堂屋,一座四四方方的小厨屋,烟囱头上的砖头零落得几乎要掉下来,熏得黑乎乎的。每年春节,父母会给他准备年礼,但在数量和质量上要比给我外婆的差一些,三包白砂糖,两包给外婆,一包给他,镇上买的黑牛麦片给外婆,村里买的杂牌子麦片给他。他的屋子年久失修,并不亮堂,没有个女人给他收拾收拾,门外面的挂钩上晒着一大块咸肉,我们去了,便切下来一小块和蒜苗一起炒,他亲自下厨,味道还不错。傍晚,我们与他分别,他站在桥头上,背着手,远远地望着,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上后座上,远远地望他,一直望到彼此的视线被一大片水杉树林阻隔。那是我们互相单独注视对方的唯一场景。

    到了家,我和姐姐把外公给的压岁钱上交给母亲,仿佛完成了一笔交易,用一些低档的年礼换来了真金白银。这也许并不是我记忆里的真实,但却是我从母亲对外公持有成见的一系列动作和神态里解读出来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因为我的出生,父母与外公的联系日益紧密,从仅仅每年春节才去拜年,到后来逢到中秋元旦也会去看望他,来来往往的接触如同含着春意的水滴,终于将感情的冰冻滴穿,暖意和接纳在母亲的脸上也浮现了出来,行动上也有了变化,给外公和外婆的礼物没有了区别,带过去的鱼肉也挑了好的买。

    退休后,他想来看看我们的生活,在我家住了一阵子,但坚决不同外婆碰面。他的外貌特征也是在那时候在我的脑海里定了格,几乎是一个老头的形象,方脸,秃顶,脸上褶子不少,戴着一副很厚的老花镜,虽然有点佝偻,身材却很高大,走起路来大摇大摆。他住在我家楼房东侧的小房间里,为了不让拇指外翻的大脚趾吓到我们,总是穿着一双藏青色尼龙袜,母亲特地给他的右脚做了一只大号宽松的拖鞋,便于包裹突出的骨关节。每天七点半,他准时蹲守着家里的熊猫牌大屁股黑白电视机,新闻联播是他最喜爱的节目,伸着脖子,眼镜几乎要贴在屏幕上,我印象中比较深的是他的眼镜片上反射着快速变动的色条,像是现在KTV里头的彩灯。

    父亲周一到周五上班,周末的晚上会约几个邻居陪他一起打麻将,他从家里带过来一副牌张特别肥厚的麻将,看得出制造时用料十足,手感如同蜜蜡般光滑有质感,并且散发着淡淡的陈旧香气,是我小时候手工搭建黄鹤楼的不二材料,至今还留在家里的储物间,几乎成了古董。每次听牌,他开心得像个孩子,开始得意地聊天,要是自摸胡牌,他定要将牌张重重地拍在桌面上,继而跟上的是他炸裂般响亮的笑声,肥厚的舌头伸出来半截,眼角的鱼尾纹和老花镜的光圈重重叠叠,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结束之后,父亲陪他一起分析牌技,气氛热烈得跟商量国家大事一样。

    感情日益升温,父母大概是考虑到让他跟我们长期一起生活,并事先跟外婆那一头沟通过,在某一天约在家里一起吃饭。多年过去了,外婆内心早已风轻云淡,不与他计较什么,见了面也不刻意开口。我的另一个外公也很豁达,饭桌上主动给他夹菜,他平时其实并不是在礼数上很懂的一个人。氛围看着还行,坏就坏在喝酒上,几杯酒下肚,话就开始多了起来,并且越来越不着调。外公开始开玩笑,逗得大家欢乐起来,突然话锋一转,说很羡慕外婆,死后有人送终,他自己只能找个凉席卷一下,用稻子的秸秆扎紧,托别人推到河里去,漂到哪算哪。说完这,他并未感觉到饭桌上的尴尬和死一般的沉寂,依然哈哈大笑。

    宴席不欢而散,他找了个借口,说要回家拿冬天的衣服,但再也没回来我家住。父母曾三邀四请,奈何他岿然不动,只好作罢。这件事搞得父母很没有面子,特别是将母亲置于道德审判席上,别人误以为是父母过河拆桥,将他赶了回去,不愿意与他一起生活,特别是他在酒桌上那句裹着席子随波逐流的玩笑,在坊间传播很快,闲言碎语如春后野草,四处蔓延。母亲一赌气,很长时间没跟他联系。

    过去将近一年,母亲从别人那听说外公搬到了镇上的敬老院。这个行为几乎将母亲不仁不孝的名声坐实了,为亲闺女免费生二胎出了力,老了却只能住敬老院,说到底还是亲闺女也不亲,心太狠,许多人都会顺着这条逻辑往下想,编造出一些更为离奇的谣言,搞得父亲在学校被人从背后戳脊梁骨。俗话说,百善孝为先,如果为人不孝,那这人的人品就成了很大的问题,直接影响大家对他的看法,他的社交处境将极为困难,将在吐沫星子的沼泽地里挣扎得越陷越深。父母坐不住了,只好去敬老院找他。

    去找他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搞清楚为什么他不声不响地就搬到养老院去了,二是劝说他放下包袱跟我们一起安度晚年。凡事要是带上很强的目的性,往往会让人产生逆反情绪,隐隐中有被套路和摆弄的感觉。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自己十来平米的屋子里跟另外几个老人打麻将,有男有女,其乐融融。父母没直接找他谈事情,帮他收拾着屋子。门的一侧摆了个实木架子,上面放着一个挺大个儿的鱼缸,里头养着几条气色很好的金鱼,吃得鼓鼓囊囊的。吃饭的桌子和里头的床之间拉了一个布帘,床头柜上累着一大摞《半月谈》,时至今日依然是比较权威的时政杂志。打牌的几个老人看我爸妈去了,说要提前结束麻将,外公不同意,说好是打满十六圈,那就十六圈,少一局都不行。

    十六圈结束后,暮色将近,父母从食堂为他打了饭,他让少打一些,屋里的电饭煲里有自己做的芋头炖排骨。父亲说,那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炖排骨,没料想到外公这么会做饭。谈话也没谈出所以然来,外公的大体意思是,搬到养老院是他自己乐意的,跟母亲让不让他和我们一起生活没关系,今后他也不会和我们一起生活,他在养老院住的很开心,叫我们不要有心理负担,不要在意外面的传言,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一切如他所料,过了一段时间,背后议论父母的现象少了很多,并且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真相,开始戳外公的脊梁骨,觉得他不善解人意,年轻的时候脾气坏,老了之后脾气怪,这么多年也没找个人一起过日子,活该,总有一天,自己死在养老院都没人管。

    这以后,我和姐姐又在每年的各个重大节日,跟着父母去看望他,住在养老院距离更近一些,路也好走一些,吃饭也方便一些,只是他的房间实在太小,虽然看得出每次为了迎接我们的到来,他会把那些杂志和报纸都塞进床底下,将凳子椅子腾出来,但逼仄的空间对于我们一家四口来讲还是拥挤了一些。索性,父亲跟敬老院的职工熟悉下来,约着和他一起在食堂的包间里打麻将,母亲在食堂帮厨,顺便用小灶做点自己的菜,我姐在他的屋子里剥着桔子看电视。而我,这样一个多动症的人,揣着一兜子向日葵,用他给的零花钱到院外的小卖店买零食买小鞭炮,在河边和草丛里自得其乐。

    敬老院里的老人大多找回了一部分天性,颇有些老顽童返璞归真的意思,天一亮,太阳一晒,他们像蚂蚁出洞一样,带着小板凳三五成群地在院里晃荡,有打快板的,有下象棋的,还有个疯疯癫癫特别爱撩我说话的大叔,我们成了忘年交。外公除了爱跟几个打打麻将,剩下的时间都闷在屋里看电视、读报刊杂志、养金鱼、做饭。几个职工跟老人相处久了,变得和善温吞起来,我清晰地记得那几年,父母跟他们也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母亲进他们的食堂就跟上自家灶台一样,父亲常常跟院长谈天说地。再后来,每次去看望外公之前,父母直接跟院长打电话说一声。要是隔上一两个月没去,外公就往家里打电话催我们过去,他说话声音很大,像母亲,在屋外院子里做作业的我听得一清二楚。我能听到他每次问我月考在班上排名第几,夸我有出息。

    有一次秋收农忙季节,大约有两个月没去看他,他也不像往常那样打电话催,倒是院长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外公前一天晚上被送进医院了,因为急性心脑血管疾病之类。爸妈放下地里的农活,带着我去镇上的医院看他,躺在病房最里头的床位,像一只虾一样,朝着墙蜷缩着。母亲叫他,他也不应声,母亲问他感觉怎么样,不吱声,问他想吃点啥,不吱声,他们只好坐在病床旁边守着。等了半天,他突然放了一个响屁,扭过头,脸色很坏,说,你们再不来,我就要死在敬老院了。

    稍加调理几天,他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出院了,这次没有直接回敬老院,说要在我家住几天,等农忙过去了再回去。地主家出身的他,做不来农活,每天负责照看晒场上收下来的豆子,早上将家养的十几只鸭子放到河里撒欢游乐,晚上再赶回鸭圈。家养的动物从小带到大,一般都很有灵性,自觉性很强,早上打开圈门,鸭子们扑棱着翅膀直奔河流,晚上只要端着装有大麦的瓢,稍加召唤,它们也绝不在河里迟疑半分,啪嗒啪嗒就上了岸。这次可能是因为一辆庞大的收割机从屋后轧过,巨大的轰鸣和震动,惊吓到了鸭子们,外公端着瓢喊了半天,它们还是在河里来回兜圈子不上岸。做完作业的我看到此景,要去地里找爸妈回来处理,外公不让,他说这会儿正在收割,没得空。眼看着天色慢慢黑下来,再不让鸭子回圈,黑咕隆咚的可能就更麻烦了。外公把瓢递给我,踩着拖鞋下到了河里,河边长满了芦苇以及去年割完之后留下的芦苇茬子,尖利得跟剑一样,外公在淤泥和芦苇茬子中间深一脚浅一脚,加上眼神本来就不好,天色又暗,前进半步都要试探半天。我大喊大叫让他上岸,他偏是不听,折下一根芦苇走向河水更深处,用他那穿透力极强的大嗓门,将鸭子吓得奔上了岸,我在岸上做好接应,引导着它们进了圈。

    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地里的收割机还在轰鸣,硕大的照明灯挥舞着割裂黑色天幕,不一会儿,隐隐打起了雷,刮起了风,外公顾不上洗脚,又让我跟他一起用塑料膜遮盖晒场上的粮食,以免受潮发霉。忙活完之后,父母也回来了,一看,他的脚上和腿上好几道血口子,淤泥将血液调和成了暗红色。

    抹了几天药膏,伤好了,我们不让他回敬老院,他趁父母不在家,偷偷坐了邻居的摩托车回到了敬老院,并让院长跟我们打了电话,说金鱼生病了要照应,离不开人。

    父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让他跟我们一起生活,他又不愿意,跟我家有什么东西克他一样。我的奶奶是个十分不愿意嚼别人舌头的人,忍不住边用拐杖戳墙角,边骂他脾气怪,说她年轻的时候就听说外公在董家庄上不是一般人,别人家请他吃饭,他要在家移植花花草草,就索性不去了。还说他跟某个女人有暧昧,被别人的男人发现了,堂堂公职医生,狼狈极了。

    这话我也只从奶奶那听到,不知道是不是只是气话,父母也从没接过奶奶的这个话茬。外公七十大寿临近,父母开始筹划给他庆寿的一系列事宜,请哪些人,订哪家的厨师,买多少鞭炮和烟花之类。父亲在一张红纸上写的密密麻麻,圈圈点点各类事项。正准备去当面跟他商量,接到了院长的电话,告知我们庆寿放在院长家,我们只需要去参加就行,不用操心别的。母亲当即发怒,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眼睛像一只豹子,眉毛立起来,扯着嗓子骂外公越活越没数。我吓得放下笔,跑了出去,抱起家里的小花猫,躲在小板凳上听着屋里的动静。

    很少发火的父亲也忍不住了,太不像话了!连说了五次。母亲甚至已经跟父亲商量坚决不去参加他的寿宴,不去,肯定不去,不管谁打电话都不去。我像个泄了气的球,颇感失落,这就意味着我不能去吃奶油蛋糕,也不能一顿就能吃到那么多好吃的菜肴,看不到漫天烟花。

    院长过意不去,几乎每天都打来电话作解释,给父母灌输外公在他家办寿宴的原因,大抵是不想给我父母添太多门面灾祸,为了应付亲友往来而在经济上的损失,我们那边称作门面灾祸,再一个,我家的房间不够多,寿宴的桌子摆不下,总之都是替我家考虑了难处。院长好得是个领导,能说会道,加之之前相处的还算融洽,虽然母亲一再埋怨可能就是院长忽悠外公在他家办寿宴,好在其中捞取好处,父亲还是从大局角度劝她不要把人想得太坏。

    最终我们还是去参加了,并且按照规矩准备了蛋糕、寿桃等一系列庆寿需要的东西。与我想象中的不一样,院长家只是一个简陋的平房,几张圆桌摆在里面显得十分拥挤,父亲跟那些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喝酒只能站在原处伸着胳膊示意。菜也做的一般,我吃到第五个菜便食欲全无,跟着几个不太相熟的同龄人一起玩耍,那次祝寿中的蛋糕和烟花也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深夜,我坐在父亲自行车的前杠上昏昏欲睡又摇摇欲坠,姐姐跟在后头发着牢骚,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吃顿饭,天黑看不清路,冷飕飕的容易冻感冒等等。母亲被她吵得心烦不已,大声训斥她不想去可以不跟着去,谁也没逼着她去。喝得迷迷糊糊的父亲完全听不到这些叽叽喳喳,喘着粗粝的酒气,哼哼唧唧地说,随他去吧,他高兴就行。母亲的话匣子被打开了,分析起来寿宴每桌饭要八百块,但据她多年经验的估算,那样的菜品至多五百,院长起码每桌要贪墨三百块,五桌就是一千五,烟酒另算。哆哆嗦嗦进了家,母亲还不忘补了一句,宁愿让非亲非故的人占便宜,也不在我们这办,多混账。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好时,对院长人品的怀疑直接导致父母探望外公的热情直线下降,去了也不冷不热,再也不一起吃饭,他们简单在外公的屋子里坐一会儿便回来了,我和姐姐也不再是每次陪同,除非外公强烈要求,我们才勉为其难地一同前往。外公每次都会将我揽入怀中,在我脸蛋上猛地亲上一口,以前我会评价他的胡渣和口水,那之后我毫无回应,像是在忍受。

    猜疑在一次次味同嚼蜡的探望中越来越重,外公屋子里靠着墙角累放的几箱啤酒再也没有开封,他知道父亲爱好啤酒,之前往往屯着几箱,他俩陪着院长一起大口喝酒大声说话。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纪念我的外公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oszcqh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