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个园子

曾经有一个园子

人类的起源据说从伊甸园开始，蛇诱引夏娃犯错的道具是苹果，自然园子里有苹果树。恰巧我起源于一个叫做农场的园子。有记忆开始，世界就是这样：首先有一个园子，园子里有人工种植和自发生长的各类植物，葡萄、百日菊、金桔、冬青、无花果还有木槿花，连冬季也不能显出萧瑟。园子被树林围着，对于孩子而言这个绵延河岸几公里的树林与森林没有差别，其间高耸入云的香樟、水杉、槐树、泡桐、柳树，其下密致的灌木，森林边的竹篱上攀爬着葳蕤的蔷薇，一到春季就成为厚厚的花墙，千朵万盏随风摇曳，令人想起柔和的夜晚，仰望星空的我刚刚练习想某个女孩。

穿过森林到河边，芦苇密密遮掩了河水，修长的叶片，和园子矮墙外的玉米一样，一阵风吹过，就不怀好意的细索作响。当然，不能少了竹子，这种江南独具灵性的物种，有坡过坡，有沟跨沟，充填了林地、菜地和田野之外的所有空间，触目可见，有四季不断的鞭笋可采食，除雪菜清炒以外，我家更多以西红柿切块放汤，加干菜梗和几尾红色的河虾，其鲜美超出常人想象。
在这些植物间忙碌戏耍穿梭乃至安息的是虫蝶鸟兽，这个兽多为鼠兔鸡鸭之类的家兽，农场不可能有狼獾之辈，但家养的猫狗规模也颇惊人，户均数量堪比现在的汽车，晚上一经有人走过，一犬吠起，百狗相和，也算一种很特殊的听觉记忆，之后便失去重温的机会，因为城市里不可能有，空洞化的农村也不再有，群狗合声于是成了绝唱。蝴蝶以白色的蛱蝶为多，翻飞于菜花之间，偶尔有黑色金边的大蝴蝶左右于月季之上，总会引发一群顽童的追赶，而蜻蜓之于夏季傍晚的夕阳，几乎成为一种当然的搭配，攸停攸飞，忽前忽后，自在自我得不行。
菜地，往往砌一个水泥围边的清水化粪池，很广深的样子，并不大臭，长一些浮萍在上头，三两只误入的青蛙蛤蟆之流，很无辜的浮在水面。经常出现在菜地上的植物角色更换很频繁，一忽是卷心菜、月余又换长豆角，辣椒、丝瓜、土豆、南瓜，甚至番薯不时的轮番出没。手工采摘，手工烹制，半日之内从地头到桌上，所有的蔬品新鲜到似乎魂灵尚且留在泥里。
至于广袤的田野上弥望的两季水稻，累累垂垂的西瓜地，还有颇具气象的甘蔗地，成为农场绵延不绝的主景观。遥远的田埂上水渠边往往会立一株两株的树，均为柳树，带一点点疏离的况味,似乎与所有的丰茂生长没有干系。很多年以后我才在倪云林的太湖图轴上寻到了同质的感受。原来看树的人才是疏离的源头。
我的农场由各类生物乃至生死的故事构成，围成一个园子。园子的每块拼图上色彩绚烂，生气勃勃，令人难忘。我也有了比任何人更为深怀执著和狂热的愿景，因为曾有一个这样的园子，住着童年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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