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汪老是我最喜爱的作家之一。我最早最早接触到他的作品其实是《受戒》,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武林江湖里的修炼的绝世高手,而且是高高手,越老越有味道,愈老愈返璞归真。老头子的作品常常写到人的心坎里去。
他写《异秉》,简洁恬静的笔调,世事云烟便游走于笔端之间。他有时又温情的紧,《人间草木》开头他就写到:“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看,多温暖一个人!他有时也挺孩子气一个人:欢喜的:“我建议北京多种一点桂花”;不喜欢的:“世界最讨厌的东西是狗蝇”。《大淖记事》《鸡鸭名家》《羊舍一夕》都值得一读,是诗化的小说。他的文风既朴实又典雅,既亲切又隽永,平和,隐秀,古拙,表现出的是一种久违的宁静和深邃,不失韵味和风骨。他有时又显得调皮:当读者为“跑警报”为他揪心,他自己却沉迷于“马尾松”“叮叮糖”“冰糖莲子”一类的事物中,他仿佛才是那个旁观者,遇事“先吃为敬”。
他让我想起《爵士时代》里有一句话:在别人艰难拼搏的时候,他仪态端庄。在别人正襟危坐的时候,他玩世不恭。
说到吃,他可是一个资深的“吃货”,“君子远庖厨”那一套反而庸俗了。小时候读《端午的鸭蛋》至今念念不忘。
我后来到昆明读大学,兜里揣着一本《五味:汪曾祺谈吃散文32篇》就跑到昆明的老街去了。牛肝菌要爆炒而且不能盖锅盖,不然会“闹”人;鸡枞做成鸡枞油下饭最美味;炒饵块不能放太多油不然会腻;正宗的宣威火腿很好吃但要少吃,盐味重晚上要爬起来找水喝;汽锅鸡,汽锅鸡要用武定这个地方的鸡来做肉质最为肥美,一点都不柴。这些味道常常让我流连忘返,欲罢不能,末了翠湖边的茶楼再来吃一壶第三道第四道的普洱茶味道最好,真是“赛似活神仙”的日子。
想来应该和汪先生当年所尝一致,感受一致。
汪老对于美食的描述妙不可言:《昆明菜》一篇,说到昆明的炒鸡蛋:“炒鸡蛋天下皆有。昆明的炒鸡蛋特泡。一掂翻面,两掂出锅,动锅不动铲。趁热上桌,鲜亮喷香,逗人食欲。”真的把人的食欲给“吊”了起来。
精彩处还有:昆明旧有卖燎鸡杂的,挎腰圆食盒……鸡肫鸡肝皆用篾条串成一串,如北京的糖葫芦。鸡肠子盘紧如素鸡,买时旋切片。耐嚼,极有味,而价甚廉,为佐茶下酒妙品。现代的人大概很少这么吃了。
汪老还是一个“段子手”,他的幽默和戏谑常常使我读他的文章时大笑不止。
关于北京胡同,他这样描述:北京人的方位意识极强。过去拉洋车的,逢转弯处都高叫一声“东去!”“西去!”以防碰着行人。老两口睡觉,老太太嫌老头子挤着她了,说“你往南边去一点”。这是外地少有的。
第一次读到他这样的文字,乐的我合不拢嘴,他的文字比段子还要让人捧腹大笑。
“文化大革命”后期,有一个中学的语文教员领着一班初一的学生去游长城,回来让学生都写一篇游记,一个学生只写了一句:长城啊,真他妈的长!这段子即使放在今天,也不过时。
在他的作品中,他这样描写熟悉的人(金岳霖):他养了一只很大的斗鸡(云南出斗鸡)。这只斗鸡能把脖子伸上来,和金先生一个桌子吃饭。老人是一位一肚子学问,为人天真、热爱生活的大哲学家。
他写栀子花:栀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处微绿,极香,香气简直有点叫人受不了,我的家乡人说是:“碰鼻子香”。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哈哈哈~
仍记得《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里》,那个令人过目不忘的结尾:
妻子揪住他的领子,使劲晃着“你说,吃什么?”
上校活了七十五岁——用他一生中分分秒秒累积起来的七十五岁——才到了这个关头。
他自觉心灵清透,坦坦荡荡,什么事也难不住他。
他说:“吃屎。”
又恰如汪老那首极为有趣儿的打油诗:
我事写作,原因无它:从小到大,数学不佳。
考入大学,成天泡茶。读中文系,看书很杂。
偶写诗文,幸蒙刊发。百无一用,乃成作家。
弄笔半纪,今已华发。成就甚少,无可矜夸。
有何思想,实近儒家。人道其理,抒情其华。
有何风格?兼容并纳。不古不今,文俗则雅。
与人无争,性情通达。如此而已,实在无啥。
一说起他,我有太多太多说不完的话,希望你们也喜欢他。
汪曾祺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
这样的褒誉显然是很恰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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