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我正在路上从容地迈着步子,无视着如尘埃般微乎其微的小雪,任它们随意落在我的头上和身上。一位个头稍矮,着黑色羽绒服的大姐不紧不慢地走在我前头,枣红的帽顶上细雪融化,白蒙蒙的一层,像是刚从雾中归来,我知道我裸露的头发上蒸腾的热气,也早已将它们变成这般模样。
运动将入腹的早餐转化成热量,在我周身的血液里奔涌沸腾,被厚厚的羽绒服拘宥得甚至有些不耐烦了。我依仗着它们的力量,更加漠视这针尖大小的细雪,甚至摘下了手套,拉开了羽绒服领口的拉链。
“啪、啪、啪”什么东西急急敲打着绿化带里矮冬青的叶子,忽然又砸到我的头顶,接着是面颊,生疼的感觉。我摸脸的时侯,看到地上有水晶一样透明的珠子在跳动,绿豆粒大小;随着噼啪声渐紧,更多的珠子在地上蹦跳,翻滚着。我的头上脸上也挨了几下,我赶紧戴起帽子和手套,以躲避这些不速之客无情地袭击。
预报中今日今时的大雪转暴雪,看来要像某球星一样爽约了。老天只好临时让这雨非雨,雪非雪的另种造物来替补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暗暗觉得不妙,此时离家好几里的我,自然而然想起若干年那一次下的也是这种尿素粒儿一样的小东西。小半天功夫,村路、庭院全都变成了天然的溜冰场,我听说村口小卖部门前的路上不断有人摔倒,就不顾大人的阻拦,约了玲姐一步一滑去看热闹,途中我们也摔过几次,但因为那时个头矮又有心理准备,摔了也不觉得疼,反而觉得好玩儿。
果然在小卖部门口,不断有过路的骑车人在一段小小的斜坡处一个接一个的摔倒,看他们龇牙裂嘴地爬起身,不尴不尬地朝那些不怀好意围观他们的人自嘲地笑。我们那时还不懂,明明前面两个摔倒的女人爬起来都痛得流眼泪了,他们居然还能笑出来——虽然那笑比哭好不了多少,但那怎么也是笑啊!我还寻思着,男人们是否缺少一些痛的神经。
若干年后,我才明白,同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不痛,而是“男人流血不流泪”这种延续了千百年的观念和认知,差异化了男女表达情感的方式,赋予了他们忍耐的特质同时,也压抑了他们表达情感的需求。似乎在痛苦面前,流血与流泪成了区分性别的显性界限,意即男人再痛都要忍着,否则就有了女性化的嫌异——虽然现代的经验,证明了巾帼不让须眉,但老夫子一句“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却让尊儒数千年的男人们自视太高,生怕与女人为伍——所以那些被覆冰搁倒的人,只好撑着男子汉“留血不流泪”的信念和自尊,外强中干到即使痛得面容扭曲,还不忘强挤出一个并不比哭好看多少的笑,来回应那些在心里会给他打多少分、和肯给他几分敬意的围观者……
炸开的熟豆子一样,那玩意儿还在铺天盖地的噼哩啪啦往下砸,地上已经铺了满满一层并开始泛白。脚下开始有些打滑了,我不敢再胡思乱想了,尽可能专心于脚下的路况,赶着多走几步。我担心再等一会儿温度下降,它们会像冻雨一样结成光溜溜的一块儿,那可就更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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