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种虫子很厉害,叫记忆蛀虫。
记忆蛀虫当然不是人们常见的那种虫子,反正人类是看不到的,它们偷偷潜入人的脑海,把记忆一点点咬碎,破碎的记忆都飘到了空气里,风一吹就都消失不见了。
很可惜,作为半道杀出来的虫子,没有人能对付得了,也没有神能够消灭它们。所以当虫子潜入了某个人体内时,这个人基本上就完了。先是曾经拥有过的那些不大重要的回忆,然后是和重要的人一起有过的那些经历,再到自己拼了命也不想忘记的人,最后忘记自己是谁。
记忆蛀虫最喜欢找上了年纪的人,记忆越多,撕咬起来更有快感。那些年轻人都没经历过多少事,不仅咬起来费劲,而且一点都没有成就感,不像那些头发花白的老年人,记忆薄且脆,很轻易地就被咬成了渣,而且那么长的记忆,咬完还成就感十足。
为了对抗记忆蛀虫的破坏,有一些人成了记忆捕手,比如说我。
2
我虽然是个小神,但是为了在人间好过日子,早日买套房,努力修习,刻苦研究,终于成为了一个收入颇丰的记忆捕手。
记忆捕手的工作说简单挺简单,说难的话没两把刷子你还真做不来。就是把记忆蛀虫咬碎了的,还漂浮在空气中没有消失的记忆都捕捉回来,重新修复送回那人的脑海里。
我承认做这个工作我有赌的成分,由于记忆蛀虫就住在人们的记忆里,并且时时刻刻都在撕咬,我所能捕捉回来的记忆实在有限,而且就算送回去了,也维持不了多久,所以可能人们并不会花钱去雇我捕捉记忆。
果然,在我放出消息的前两个月里,没人来找我,于是我四处发传单,发小广告,大多数人看见广告公司给我设计的那个花里胡哨的传单,就在心里给我贴了一个骗子的标签。
3
就在我穷的马上要把工作室关闭了的时候,韩大爷左手提着菜,右手牵着刘大娘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你这儿记忆捕手是能找回丢了的记忆吗?”韩大爷耳朵有点背,大声地喊着问我。
看到我第一个客户,我心里激动极了,赶忙迎上去给他们俩找了个座位让他俩坐下听我介绍我的工作业务。
“大爷,我是记忆捕手,就是趁着碎了的记忆还没消失,把它们捕捉起来再送回大娘脑子里面去。”
“骗子吧,还能把记忆送脑子里去。”大爷撇着嘴,咕哝了一句,但是对于正常听力的人来说那已经是非常清晰的一句了,说完还点点头,准备拉着大娘走。
我看了看刘大娘,她目光已经有些呆滞了,看样子,记忆蛀虫就要把她的记忆啃完了。我看着她头顶上金闪闪的记忆碎末,对着大爷喊道:“大娘是不是已经不认识你了?”
大爷听到了这句话,回身看了看我。
“我不收您钱,”我走到大爷面前说道:“在这儿停一会吧,我把她还剩的那些记忆送回去,虽然维持不了多久,但是也能让她想起你几分钟。”
“我没钱。”大爷有些犹豫,冲着我喊道。
“不收您钱。”我笑着说道:“我这工作室也打算关了,就当送您一个顺水人情。”
大爷点点头,一边拉着老伴颤颤巍巍地坐在凳子上,一边对我说:“看你也是个好姑娘,不像是个会讹人的孩子。”
我笑着把空气里面闪闪的记忆碎末拢了起来,又把大娘头顶上飘出来的细粉收了起来,用另一只手覆在金色细粉上,用法力把它们搓成一条金色的带,边搓边在心里骂那些死虫子,咬这么碎,害得我修复起来这么费劲。
许久,我对着正满脸疑惑看着我表演的大爷说:“大爷,记忆往里送的时候会有排异,你帮大娘回忆回忆从前的事。”
大爷看不到我手里的金色记忆条带,以为我在搞什么浮夸的表演,也没注意听我说的话。
“大爷”,我又大声喊了一声。
这次他听到了,抬头看着我的脸;“啊?”
“您给大娘讲讲从前的事,要不然记忆带往里送的时候会产生排异导致我送不进去。”
“什么送不进去?”
“……您给大娘讲讲从前的事。”
他忙点头,手拉着大娘的手,喊着讲起了从前的事:“秀荣啊,我是韩安啊,我是老韩。”
大娘抬头看他,眼神里的呆滞减了一些。
“这些年你吃苦了,给我生了三个孩子,我这个人懒,一回家就什么都不想管了,你每天忙里忙外伺候我,我在外头生了气,脾气上来还冲着你发。我没什么本事,没让你过上好日子,我们之前说要一起旅行,也没能去成,这好不容易把子女养大,日子熬出了头,你又得了个这么个病。你把我们都忘了,我知道你在使劲不让自己忘了我了,可你还是把我忘了。也无所谓了,你就这么每天跟着我也挺好,等以后把你送走了我再走……”
听着大爷说的这些话,我成功地把记忆送进了大娘的脑海里,回头看向大爷,他两个眼睛红红的还在对着大娘说话,眼泪都落在了地上,我碰了他一下,又指了指大娘,转身去桌子那儿给他找擦鼻涕的卫生纸。
大娘愣愣地看着大爷,眼泪刷的就留了下来,喊道:“老韩。”
大爷听见这么一句,眼泪连成了线,他抬起胳膊擦了擦眼泪,和大娘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他们理应有很多话要讲,可在这个时候,他们都没说什么。
大爷边哭边说:“你不要怕,我会一直拉着你的手。”
4
关于一种病,大致都会有一些病友,以及病友家属。
自从上次那个大爷大娘在我这捕捉了一回记忆后,大爷帮我向那些病友家属宣传,不少人开始找上门来,希望能够多多少少地捕捉回来一些记忆,把之前没说出来的话说出来,我的生意好了不少。很多时候我都是会上门服务,各家到处跑,很累,但是最起码我的工作时保住了。
病人在恢复记忆的那短暂时间内,有抱着家属哭的,有对着家属笑的,家属们的表现也各不相同,有像我第一次看的那个大爷一样无语凝噎的,有强忍着泪水聊些家常的,还有一些抱着病人说“对不起”、“我爱你”之类的话的。所有被记忆蛀虫破坏的家庭都是痛苦的,所以说啊,这记忆蛀虫真的是罪该万死,只是可惜现在谁也没办法奈何得了他们。
正在我坐在落地窗前喝着咖啡,看着窗外的风景思考这些时,一阵敲门声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推门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细细看来,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皮肤白皙,西装笔挺,典型的职场精英。
“你好,请问您就是记忆捕手吗?”他的语气也十分有气势,一听就是高层领导那种。
我点了点头。
“我是听说了您的本事,特意赶过来,想请您为我母亲延长记忆消失的时间,不知道您能不能长期跟在我母亲身边帮她对抗消失的记忆。”说完他又补充道:“钱不是问题,我只是想和母亲多待一些时间,之前一直忙着生意,几年都没回去一次,现在我好不容易能给她一个好一点的生活了,她却又得了病。”
我答应了,不过我跟他说,我得先看看老太太的情况,若是记忆已经被蛀虫啃噬得没剩多少,纵然我是没日没夜地捕捉记忆也是于事无补的。那人眼里有分惊喜,忙带着我去了他家。
5
一路上,老许都在跟我聊他的故事。
“可能就是命吧,这好不容易能过上好日子了,我妈就这样了,”他搓了搓鼻子:“姑娘我跟你说,记住我这句话,子欲养而亲不待,尽孝我们不能拖。”
他喘了口气,又说:“我爸当初把我妈打得鼻青脸肿,我妈一直忍到我成年才离婚,那二十年她真的是当牛做马,在外面做着工,回到家里我爸一不开心就打他,她说为了我有一个完整的家,她不能离婚,我好不容易能够保护她了,可是我发现我没钱,没法让她过上好日子。我就离开家,四处打拼,终于有了自己的公司,人一走的远,就容易被这个花花世界里的各种诱惑给困住。”
他沉默了许久,又说:“希望还能多些时间陪她。”
到了地儿,老许带着我去了楼上,他母亲的卧室。
推开门,一个老太太痴痴地望着楼下,听到开门的声音后,转过头来看着老许:“小辰,你回来了?”
老许忙走上去扶住,对她说:“我去给你找医生了。”老太太点点头,还是看着他。
我走上去,收住她身边空气中散落的星星点点的记忆碎片,对她说:“大娘,我是来给您看病的,我叫肖憧。”她看着我点点头,拉着我的手说道:“这么年轻就是医生了。”
我将手放在她头上,感受着她剩余的记忆长度,还剩了差不多有一半。
我转过头来,对老许说:“还处于初期,可以延缓的时间还算是比较长。”
他眼里闪过一道光,跟老太太交代了两句就拉着我出去了。
“虽然现在是初期,她可能会忘的慢一些,我可以帮你延长的时间也是有限的,最多延缓三个月,再往后就真的没法延长了。”我说。
“三个月也行。”他的眼睛有些湿润:“能多陪一会算一会吧。”
6
我在老许家里住了下来。
每天都在老太太身边捕捉跑出来的那些记忆,然后在她睡觉的之前和老许聊起从前的事的时候把修复好的记忆塞回老太太的脑海里去。
老许也确实是个孝子,把公司交给了下属打理,自己留在家里全心全意地陪着。他牵着老太太的手一起去逛街,亲手下厨做饭给老太太吃,经常讲起他们从前在一起的那一段短暂的快乐日子,可老太太还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遗忘着周围的事物。直到后来她残存的记忆越来越少,我修复记忆的效果越来越微小。有天老许再带她逛超市的时候,因为接了一个公司的电话把她给弄丢了,后来我顺着空气中的记忆粉末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一个糖果小铺里。
老许说:“妈,我们回吧。”
老太太不动。
老许弯下腰,问:“妈,你想吃糖吗?”
老太太转过头来,目光有些呆滞,指着糖对我们说:“我儿子爱吃糖,可是我没钱,买不起。”
老许顿时眼眶就红了,交代服务员称些糖之后就走了出去,我知道,他是出去哭了。
老太太完全记不得老许的时候,我走了。
对于老许来讲,已经延长了那么长时间,再延长那短暂的几分钟已经不算是有意义了。
我看着他手里一直不断的烟,说不出一句话。
7
我的这份工作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工作,要看着被记忆蛀虫折磨地家庭有多痛苦。死亡尚且不算终点,可在死亡前就忘记了一切,就真的走到了终点。虽然难过,但我仍然打算做下去,因为我算是记忆蛀虫唯一的对抗了。
我还曾被一个大妈带我去捕捉另一个大妈的记忆,大妈说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她们是什么关系,不过看反应我也能猜个大概,另一个大妈想起她的那几分钟里她们只是把彼此的手握得更紧。
在我工作的这几年里,可谓是见多了人间疾苦,看惯了人们的泪水,那记忆在一点点散尽,被我修复好的那几分钟里,她们的家人说“如果不记得我,就相信我是个好人就好。”
我是天界的一个小仙官,来人间当了个记忆捕手讨口饭吃,如果你也会捕捉记忆,欢迎加入我的工作室成为记忆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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