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潭缓缓下陷,黑色的如墨的虚质漫过视野,他好像在下落,但四周没有丝毫过渡的黑暗中他宛如静止。有声音飘渺的传来:“你要死了。”
是的,我要死了,他想。
“你甘心待在这儿?这个死寂之地?”声音忽强忽弱,像诱惑人的毒蛇,透出令人不安的气息,那股气息深入骨髓,刺穿一切不堪回首的记忆,他想逃避,却被追得夜夜的记忆;他想掀开,却总面纱朦胧的记忆。突然朦纱揭开,高大的巨人咧开嘴邪恶地笑,身上挂满散发着腐臭的死尸。
“你害怕吗?害怕就握紧刀吧!”
不,不要过来!他能感受到心中那股不属于自己的暴戾汹涌而出,似一副铠甲裹住他,但他也控制不了它,双手好像抓到了刀,不由自主地挥出!黑暗变得不定,令人作呕的血猛地爆开,一如炸雷的响声让他的感官失去知觉,在颅骨震荡。
不知过了多久,白色的光劈开血的猩红,金光点点随之现出,淡淡的雾一般的白下有一个模糊的面孔,范金的光温暖又不失威严,像烘暖的被窝在冰天雪地中让人舒心,不想离去。他艰难地伸手想挥散光晕,那光突然如同散在针亮起刺痛他的眼睛,刺溃虚无的世界。
他在几乎令心脏停止的坠落感中惊坐起来,有些困难地睁开眼,身上传来阵阵暖意。他坐在床上,窗外绿枝上尚有昨夜的残雪,不远的床边,一个男子正为火盆添柴,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火光照映着他的脸,瞳孔中清明而不可捉摸,闻声转过身来关切地问:“醒了?又做噩梦了?”
“嗯……”他揉了揉有些发痛的脑袋。
“逸离你有点儿感冒了。”男子端来一旁早准备好的汤药喂他喝下。
“没事的晨哥,小病而已,”苏逸离皱着眉头喝下,心不在焉地说,思绪从梦境中回到现实。
“不好好养就真成大病了。”苏歅晨半开玩笑地说。苏逸离已快二十岁了,他还用训小孩子的语气说他。
苏逸离听了并不恼,自个儿下了床,但身子还没站直就只觉脚踩棉花,眼前一阵晕眩,差点儿摔了个跟头儿,苏歅晨一把抱住了他,扶他站好:“都说了要好好养还这么乱来。”苏逸离脸微微一红,居然又被像小孩一样训了,随即拨开苏歅晨的手,娴熟地从架子上拎过一柄刀,习惯性地挂在腰后,径自向门外走去。
苏歅晨并未拦他,他走在不小的院子里,脚下的雪化成晶莹的露珠。他漫无目的地散步,右手在腰后的刀柄上摩挲,即使在自家后院也要保持警觉,只因他是黑暗中的杀手。
他是一个天罗。
天罗山堂是历史久远的刺客组织,明面上做生意人,暗地里收钱取命,每个天罗拜入师门后都会得绝对的庇护。苏歅晨是他的老师,兼守望人。守望人就是在他任务成功或失败时为他步后事的人。他对自己的往事一无所知,只听说是苏歅晨救下了他,收养了他,所以他也挺信服苏歅晨。
他正胡思乱想,只听得屋顶上一阵破空声,他本能地退后一步反手拔刀封在身前,暗箭擦过刀锋刺入地面,他刚回过神来一柄短刀只劈面门,苏逸离手腕一挑,刀柄在掌心回转成正握,在空中一横硬吃了一记,险些脱手。偷袭者见一击不成,身形一晃,飘忽不定地朝苏逸离的方向冲来,乌光自下而上,苏逸离将短刀轻易格开,人一矮身滑到那人的侧翼,腰间忽然火辣辣的疼。苏逸离诧异地低头,对方赫然还有一柄较长的刀划破他腰上的外皮,先前他不论奇袭还是出击都只有一柄短刀,令苏逸离忘记了提防另一件兵器。
苏逸离想动,却一股血涌上头,眼睛视线不清,腿如灌了铅寸步难行,他的病还没好,此时对方短刀画了个圈回刺过来,他只能勉强提着刀作防御状。刹那间时间仿佛冻结,巨大的刀影狮子咆哮般从天而降,气势如虹好像能斩断一切。刀光一晃,那人手里的短刀迸作几截飞射出去,那人一惊,向后退去同时另一手的长刀格挡,雄厚的刀劲隔着刀直创他本人,他喷出一口血来,几个空翻拉开距离,想越墙遁走,突然动作一涉。阳光反射下他的周围根根刀丝若隐若现,他就像落入蛛网的飞虫,手动断手脚动断脚。
刀光收敛,苏歅晨按着腰间的刀柄走了出来,他身边苏逸离喘着气视线渐渐清晰,总算看清了来人的模样:黑衣,面罩上残有血迹,典型的刺客装束。
“阁下有何图谋?”苏歅晨的手依旧没离开刀柄半分,刀却也没出鞘半分。
“没什么,只是试试身手。”黑衣人的声音不见一丝慌张,“我受命来委托你们一件事。”
天罗下三家掌握不少商业与情报,但居然有人寻到他们的住处却毫无发觉,现在他又自称委托,再令人心疑不过了。
“我们如何信你?”
“不需要信我,只要接下就行。”说着他手里一件事物擦着刀丝的间隙飞了出来。那是一封信,刀丝划破信封口,白信纸落出来飘到苏歅晨手里,被紧紧攥住。
交代完一切,那人竟微微躬身,苏逸离瞳孔一缩,拔起刀冲上前,那人一跃而起,踏着屋瓦渐行渐远。附近的墙壁、屋檐上钉着暗器,刀丝垂在地上,那人不知怎地已破坏了猎手的网。
“上面写了什么?”苏逸离想探头看但不禁又一阵头昏眼花。
苏歅晨扶过他坐在台阶上,一只手甩开信纸,默读片刻,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十指合拢,再松开时飘出几张碎纸屑:“虽然一看就是阴谋,但正是这样,我们更要去,不是吗?”苏逸离在他身边,也虚弱的微笑,他知道自己这位如同兄长的老师就是这么个行事风格,或者说这是天罗一贯的风格,在对方的陷阱中反将一军。他们也没少见这种事。
远处雪地上被浸湿的碎纸上模糊的“南淮”二字。
数天后 南淮
南淮作为宛州一个商业中心,夜幕下灯光依旧,人来人往。某处酒肆,四周人们的喧嚣声此起彼伏,然而一个男人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他也偶尔与喝酒的酒客碰杯,却始终散发着一种不易近人的气息。坐了一会儿,像是感觉到什么,突然走了出去。
路边街角的小巷里,男人戒备地站在阴影中,不久深处走来另一个人,但他的脚尚未走出黑暗就停下,没有露面。
“你来了,”男人并未放下警戒,如同一柄蓄势待发的剑,“东西呢?”
“你很准时……”阴影里的人嘶哑地出声,“总得证明一下身份吧?”
男人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犹豫,最后从袖中抖出一枚指环,伸到月光下,照亮了青铜色的铁鹰。阴影动了动,兴许是那个人点了点头,正也要从怀里摸出一个什么东西,屋瓦上啪的一声,寒光破空而至!一道人影飞射下来,竟是苏逸离!
(半个时辰前)
苏歅晨二人早已在约定地点守候,在小酒馆对街的屋顶。信中只提了地点,刺杀对象也仅说有一枚青铜板指。
“是天驱,”苏歅晨笃定地说,“鹰徽指环是他们的信物。”
苏逸离也听说过天驱,他们曾风光一时,但至胤末天驱遭到大屠杀,渐渐销声匿迹,不过在天罗的情报网下找到可疑人物还是不难的。就这样,他们盯上了那个假装无所事事的男人,直到他与另一个相遇的交易。
那个男人露出指环的那一刻,就是他成为目标的那一刻,苏逸离腰间的鞘已空,人未动刀先动,直刺目标。男人的警戒让他的身体下意识一侧,袖中短刀一格,巧妙地将长刀拔向来处。苏逸离不偏不倚地接上刀柄,狠狠地与那个男人撞在一块,刀刀相击,铮然作响。虽然出身苏家,苏歅晨并未教他许多杀人秘技,反而似龙家以刀剑渐长,对手仅一人时,他多直接出其不意地贴身压制。
作为一名天驱武士,男人的体术不比苏逸离弱,甚至故意与他僵持,与他交话。
“你也是抢那本书的?”
“什么书?”
“没……”
说话间隙,一阵寒风刮过,男人一口气未接上来,不急躲避,一根冰针洞穿了他的咽喉。苏逸离猛地转头,阴影里的人已不见,还留下一丝印池的寒气。待他回过神来,男人倒在地上,瞪着血目,嘴唇微动,像要说什么,最后只从口中涌出一堆血沫,断气前他用尽了力伸出左手打个个响指,然后无力地垂下。他警觉地环顾四周,并无敌人。
苏逸离正揣思着,苏歅晨落了下来,手指一屈一弹,小石子飞射而出。苏逸离循声望去,石子射伤了对街一只正要起飞的白鸽,腿上绑着信筒。苏歅晨顾不得路人,刀丝力道恰到好处地卷住信筒扯到面前,拆开信,面无表情地念完,渐渐变得脸色苍白,拿信的手有些颤,他一抹冷汗,唰地以下光焰腾起,片刻后手心最后一丝灰飘走,随即转过身摇了摇头。他做这一切时背对着苏逸离,所有后者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他们正舒一口气,又一阵脚步声踏过房檐,仰头望去隐隐露出一个斗篷下的影子。
“呵,看来不用神插手,你们天罗自己就解决了。”声音无一丝波动。
“什么……”苏逸离腰间一震,是苏歅晨出了手,长刀横空划过,似电光闪过。斗篷下的身影静如石像,刀尖到他视线中的一刹那,他面前一个黑色小球逐渐涨大,长刀刺入后扭曲变形被融入其中。
“后会有期。”随后一如来时,走的毫无痕迹。
“是谷玄的力量!”苏逸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苏歅晨点点头:“辰月。”“可一开始那个神秘人出手杀了我们的目标时,我就认定了他是个辰月。”苏逸离疑惑地歪了歪头。“但那个辰月刚刚的话分明说他是个天罗。”苏歅晨接下后半句话。
“天罗不会这么干,”苏逸离道,“那个男人好像还提了什么书。”
“嗯,”苏歅晨有些漫不经心的,“看来摊上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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