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醒来,再难入眠,我于是想起了单位院子里的那株银杏。在别的树凋零露骨的时候,它挣扎着,想要把秋天再多留个一两天。似乎当一树金黄消逝殆尽的时刻,它这一季的生命也会随之死掉。而下一季的青翠与金黄,是换了其它灵魂的,与它再无干系。因此,每年的这个时候,它总是绚烂得耀眼,吸引了无数目光。这是用生命在燃烧,是一种毫无保留的盛放。
对于银杏的喜爱,古今相通。古人因形取名,称银杏为鸭脚。宋人张无尽曾有诗云:鸭脚半熟色犹青,纱囊驰寄江陵城。城中朱门韩林宅,清风明月吹帘笙。玉纤雪腕白相照,烂银壳破玻璃明——你看,这种叶片还有信笺的功能,或半熟或全熟,表达的是不一样的情感。李清照也曾写过“谁教并蒂连枝摘,醉后明皇倚太真”的句子,以银杏枝落寓南下奔丧途中的流离自怜。既然情感如此浓郁,就一定有寄托着情感的魂魄。
我也一直以为,银杏树上,一定藏着某一个前世的魂魄。而当天气渐冷,叶片簌簌落下时,那其中的魂魄便只能离开了。所以,灵魂也会迁徙,从北到南,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或许等待一个约定,或许重温一段记忆,或许没有任何原因,只是想起前世的一个瞬间,便回到发生的地方再来看看。
前不久看电影《爱有来生》,惊讶于原著作者竟然与我有相似的想法。只是,这想法更加具像化,并由此描摹出了一个伤感的故事。当灰色的僧袍从树中闪出的时候,我不觉产生了莫名的疼痛感,好像那树上酣睡的白果,突然跌下砸在了地面上一样。从古到今,千树万树的绚烂背后,那千个万个的魂魄一定是孤独的。王维说,“不知栋云里,去做人间雨”。雨是凉的,这叶片也是凉的,那上面弯曲的纹路,越黄越清晰,越干枯越立体。既然枯落时灵魂已走,不如就在叶片上留下最后的记号。毕竟不是每一个前世和今生,都有“茶凉了,我再去给你续上”的暗语相通,多数只能静望,而后转身离去。
两年前的十一月,我曾在社稷坛,湮没在银杏飘落的雨中。时至今日,我仍然清晰地记着那个下午,冰冷惆怅,美奂耀眼。美的是景色,惆怅的是与无数灵魂擦肩而过时对生命的喟叹。虽然这多半源于自己的臆想,但我宁愿它是真实的。我宁愿在每一年的银杏叶落中,去窥见我真实的心境。从惆怅到惆怅,直到某一天的从容。
纳兰容若曾在一首送友人的《浣溪沙》中写道:“况有短墙银杏雨,更兼高阁玉兰风。画眉闲了画芙蓉。”这词句间写尽了风流名士的雅致生活,而雅致的背后,是对生命无常的通透。他是通透的,也是从容的。他的短墙银杏,是不惧死生的;他的半杯凉茶,续不续也是无所谓的。这,或许是古人写银杏的另一番境界。
傍晚前,我又去看了单位院子里的那株银杏。叶片又少了些,不知先前的灵魂是否已经离去。
无戒365天训练营 第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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