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米粒
上初三时,班里来了位转校生。是位女同学。个子小小的,巴掌大的脸,黑亮的眼睛,留着齐刘海。长相可爱,气质软萌。按理说这种讨喜的一张脸应该很快融入班集体的,可两周过去了,没有一个同学愿意主动靠近她。
彼时的我并未过多关注这位新来的女同学,对于她为什么受到冷遇也并未放在心上。可有次我无意间听到了一些流言,说是新来的转校生其实有精神病,最好都离她远点儿。我下意识回头去看她,她静静地坐在靠墙的座位上,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这样一位娇小可爱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病呢?
和她第一次说话,是在一个慵懒的夏日午后。班里吵闹不断,窗外传来一声声悠长的蝉鸣。然后我听到有人对我说话,声音细细小小地:“你要吃口苹果吗?”我回头便看到她把一个泛着红色光泽的苹果递到我跟前,眼睛殷切地看着我。我有些受宠若惊,慌乱摇头说道:“不了,谢谢啊。”
我说完后,她抿了抿唇,继续说:“吃一口吧,就吃一口,可甜了……”,她脸色微红,黑白分明的眼里闪着亮光。我不敢对上她的眼,心一下子软了下来,终于我点了点头,接过她手里的苹果咬了下去。她害羞地笑了,先是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接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好吃吧?”她问我。
“嗯,好吃”,我把咬了一口的苹果还给她,她看也没看,在我留下齿痕的地方一口咬了下去。咬完她就抬头看我,嘴巴一鼓一鼓地,像是水里吐泡泡的金鱼。
我盯着她笑,她也跟着我笑,然后我们一起看着彼此笑。真像两个精神病。我忽然想到了那个流言,我细细地观察着她,丝毫不觉得哪里不正常。在我眼前的这位眉眼弯弯的女生,分明就是一个可爱善良的普通女孩啊。
短暂的交流过后,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好多。上课时,我百无聊赖地四处乱瞟,无意间对上她的眼,然后我们就开始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在教室里,唯一不断的就是流言。旧流言未平,新流言又起。只不过,这次多了个名字——我的名字。朋友神秘兮兮地趴在我耳边说,新来的转校生其实是个同性恋,说完这句话,朋友特地顿了下,又接着说,你可要小心了。
彼时“同性恋”这个词刚刚流行于班里的小群里,每当有人提到这个词的前两个字,就会突然噤声,听众一脸了然地晃晃头,嘴里发出暧昧的声音,接着做出嫌弃的神情。可事实上,大多数人对这个词一无所知。
流言愈传愈盛,隔壁班的同学在路上看到我,眼神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我气愤难当,又无可奈何。我承认当时的我就是个胆小鬼,我不敢去质问,去反抗。于是,我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她,不再吃她递过来的苹果,不再对上她的眼傻笑。几次下来,她似是察觉到了我的冷淡,便不再纠缠,渐渐地又恢复了一开始的状态: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苹果,一个人发呆。
我们短暂的友情,就此消失殆尽。
她有神经病,最好离她远一点儿升学的压力一天比一天重,流言越来越少,或者说关注流言的人越来越少。每个人都在为前途各自努力着,所有人都忘记了那位新来的转校生。所以当她再次消失时,我们所有人都未察觉到。
有人说她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有人说她呆在家里不愿上学,还有人说她又转学了……没有人确切地说出她的去向。而她离开后的每一天,每当我想起她时,心中都酸涩难当。
中考呼啸而过,她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带着这份愧疚升入高中,考入了大学。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想起她时,脑海里浮现的只是一张模糊的人脸。
后来机缘巧合,我得到了她的联系方式。我给她打电话,和她聊起那段短暂相处的日子,说起那些流言,我难过得差点哭出声。我向她道歉,请求她的原谅。她听后笑出声,陌生又熟悉的笑声,一时间她的样子清晰起来,我甚至可以想象到她现在笑着的模样:眉眼弯弯,露出两颗小虎牙。
她安慰我说,没关系,我认识你真的很高兴。
我在电话这头泪雨如下。为了我的所作所为,为了她的那一句“我认识你真的很高兴”。
我们延续起断了四年之久的友情,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虽然她对那段不怎么美好的往事只字不提,但我知道这同样折磨了她很久。越是年少无知,造成的伤害越是深刻。可惜这句话,我现在才深刻领悟。
昨日看到她发的朋友圈,写:所有的伤害都开成一朵朵花,配图是一张被咬了一口的苹果。
我突然想起那年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问及此事时,她解释说当时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在家休养。我想起当年的种种流言,忍不住想笑。她问,怎么了?我说没事,我以为你被召回天上了呢。
然后我们一起哈哈大笑。
愿你所有的伤害都能开成一朵朵花,在往后岁月的漩涡里惊艳盛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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