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狸猫

昆明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我们这个部队大杂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搬来了一个大家都不认识的人。那是一个中年女人，瘦瘦的身子苍白的脸，看上去身体很虚弱的样子。

每天从大清早开始，她就拿着一个大大的扫把扫院子，而且是一遍一遍地一直扫，一直扫到中午吃饭。下午，她就在那间几个平方的小屋子里写东西（后来知道她是在写交待材料，写检查）。后来听大人说，她是某部某大走资派的老婆，属于坏分子，是被下放到这个地方管制劳动改造。

每天一早一晚，都会有一到两个穿军装戴红袖套的人来对她训话，听内容我也不完全听得清，大概就是开头背段语录，然后是形势大好，再就是只有老老实，不能乱说乱动等等之类。她就拄着大扫把杆低着头听着，等训话的人走了以后，就开始扫地。没有大人会和她讲话，也没有人敢和她说话，凡是遇到她的人都会统一的敢紧躲开，给个白眼，甚至是吐口吐沫，呸！

可我们小孩子天性善良，受教育还不深，没有什么防范心理，又怀有很强的好奇心，成天住在一个院子里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免还是会和她说说话，只是很明显，每次我们小孩子和她讲话的时候，她都显得很高兴。

有一天中午吧，路过她住的宿舍门口时，我们看见了一只小猫。那是一只最常见的狸花猫，还很小，正爬在门边上怯怯地看着我们。孩子天性喜欢小动物，何况是小猫咪呢。她告诉我们这只小猫是她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原以为猫妈妈会来找，可已经三天了都没有其他猫来过，可能是这只小猫被遗弃了。

从此以后她的屋子门口就多了一只弱弱的小猫，不管她在与不在，小猫都蹲在门口。有一天她让我们把猫抱回家去养，说那些人不让她养了，说她是罪人不能养猫。可那个年代家家都不宽裕，孩子在家里面是做不了主的，更何况那时候养猫都是为了抓老鼠，不然谁又会有多余的食儿喂猫呢。没有办法，她只能把小猫从屋子里面“赶”了出去，但小猫总是在她屋子外面不大的范围活动，只要一开门就钻进屋子里去。

那一年北方的寒潮来袭，昆明夜间的温度也一下子降到了零度，当我们再去看那只猫时，它已经死了。她把小猫的尸体从一个土火炉子下面拉了出来，那猫的身体都僵硬了，还有一大块皮毛被烧焦了。她说昨天晚上那些人来了，她没敢让小猫进屋，可能是小猫太冷，就钻进捂着的煤炉下面，结果可能是二氧化化碳中毒爬不出来，就死在了里面。

小猫死了，她也显得一下子老了许多。我们的家长也都收到了那些人的警告，不允许孩子和坏分子讲话，如果发现谁家小孩子再去她那里，谁家家长负责。我们都不敢再去她家，也不再敢去和她讲话，而她显然受到了更大的压力，再见到我们小孩子也没有了笑脸。从此我们就好像又成为陌生人，眼睛都不互相看上一眼。

小狸猫死了，那一年的冬天似乎更冷了，看着她拖着脚步慢慢扫地的身影，我忽然第一次在心里面感觉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沉浸和冰凉，长大后我才知道那就是凄凉。凄凉，这种心情感受确实是我那个年龄的小孩子不应该有的，但我却有了，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