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爹!?爹怎么会知道?”黄蓉一惊之下都忘记了胃痛。
郭靖摇一摇手中的瓶子,“大夫说九花玉露丸以后要当饭吃。不找到岳父大人,怎么配制?好几种花都是岛上才有。”
黄蓉露出愁容,“上一次受伤的事才过去没多久……又要让爹担心了。”
郭靖给她系紧了狐裘领子,“可不是!所以请黄帮主心疼一下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挨得岳父几回揍。哎,说起来爹的内功可是越来越刚劲浑厚了……”
黄蓉被他逗的一笑,“好,我记住了,郭大侠。等见到爹的时候你躲在我身后可好?黄帮主罩着你。”说罢豪气的一甩袖子,冷不丁灌进了冷风,咳嗽了几声。
郭靖又心疼又好笑,一边推着她上炕去,一边道:“是是,还请黄帮主关照小的则个。快睡吧,这屋子漏风,还是到炕上暖和。此间简陋,也不好洗漱,明日我们去附近大一点的市镇,洗漱完把衣衫换了。”
黄蓉笑道:“好,都听你的。”
郭靖灭了火堆,又在炕上加了几层稻草,把灶火封好,这才躺到她身边,拥着她睡着。这一夜两人都是久违的好眠。
次日黄蓉醒来时,天还黑着。雪已经停了,劲风把天空吹的透亮,月光穿透窗棂的缝隙,照在郭靖的脸上,斑斑驳驳,看着有些可怖。黄蓉在他怀中暖融融的,醒来精神已比昨日好了许多,爬起来就着月光描摹他的脸。
郭靖长的方方正正,说不上俊秀,可是眉目清楚,气宇轩昂,年纪愈长,光华愈盛。黄蓉每每看他在战场厮杀,一边暗暗担心,一边爱慕之念更甚。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又何尝不是难过英雄关?嫁了这样一位顶天立地的伟岸丈夫,可不知心里有多满足。她忍不住心中爱念,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郭靖觉得唇上一凉,惊醒了。看到黄蓉正笑意盈盈的在上方看着他,心头一热,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眼光炽红,“蓉儿……”
黄蓉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柔声道:“靖哥哥…”
郭靖低头含住她的唇,又吸又吮,直吻的她喘不过气来才松口。猛地想起一事,赶紧放开她,冲到院中拿雪洗了把脸,又搓了半天手,这才慢慢平复。
黄蓉披着狐裘起身,看他鬓发湿漉漉的,有些担心,“靖哥哥,你怎么了?”
郭靖擦擦鬓边的水珠,闷闷道:“大夫说,半年内,禁闺房之事。”
黄蓉脸有些烧红,看他懊丧的样子又觉好笑,促狭道:“靖哥哥,你想我想的厉害吗?”
郭靖看着她的模样,真是又爱又恨咬牙切齿,“蓉儿!你不要闹!不然……”
黄蓉好奇道:“不然什么?”
“不然我只能跳到冰河里去洗澡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黄蓉笑的弯了腰。
郭靖看见她这样又要上来呵她痒,被她轻轻躲开,两人在院中一个跑一个追,渐渐的用上了轻功腾挪跳跃。
大冬天奔出了一头汗,黄蓉倏地停下,摆手道:“靖哥哥,我错了,我不玩了。”
郭靖本意也不过想让她活动活动驱寒,见她讨饶,也便停了下来,给她把汗擦干,把风帽戴上,“蓉儿,我们走吧。待会还能看到日出。”
黄蓉眼睛一亮。
海上的日出日落从前在桃花岛上是常见的,雪中的日出还没见过。郭靖骑上红马,黄蓉坐在他身后,牢牢扣住他的腰身,郭靖一磕马腹,红马便高高的跃了出去。
出了这村落,四围又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雪原,间或有一处林子,又有几处山丘。东方渐渐泛白,开始闪烁着金光,慢慢变成一道道霞光,照在雪原上缤纷绚烂。彼时西方仍有浅浅的月色,太阳在霞光中渐渐升起,日月同辉,分外壮观。两人疾驰中看着景色变幻,不知人在景中,还是景随人动,一时间都有些心醉神驰。
黄蓉伏在他背上,轻声道:“靖哥哥,这里真美。”
郭靖在呼呼的风声中依稀辨出她在叫自己,淡淡一笑,稍稍松了缰绳,放慢速度,让她慢慢欣赏。待日头完全跳出地面,这才一提缰绳,继续飞驰。
离他们最近的这个市镇,叫做平州。
平州原本是金国地界,女真人居多,辽人被俘后亦多放逐于此,是以说不上富庶,倒也有些繁华。只是蒙古人来过之后人口锐减,就带了几分萧条景象。
郭靖找了镇上最大的客栈,吩咐他们在房中预备洗浴的热水,他亲去把红马喂饱,这才进了房中。北方的房屋冬天都会烧的热热的,这家客栈里尤其周到,房内温暖如春。他进屋听到水声,知道蓉儿已去洗浴,把身上的包袱打开,将她的衣物一件件搭在屏风上。
黄蓉洗漱毕了看到衣衫,愣了下,心中温暖甜蜜,隔着屏风问道:“靖哥哥,这衣服是你带来的?”
“嗯。”
“你还能记得给我带衣服?”
郭靖暖暖一笑,“你出来瞧瞧我穿的什么。”
黄蓉穿好中衣,用布巾将湿发挽起,步出屏风。郭靖递了杯热热的姜茶给她,“姜暖胃,先把这个喝了。”黄蓉接过姜茶,看到他的箭袖,才想起这是自己从府中带出来的衣服,不由喟叹,那时的凶险,至今仍心有余悸。
“我问吕大人,怎么会有我的衣服鞋袜,吕大人说,他也不知,大约是去救你时,随身携带的包袱里的。我便去问芙儿,芙儿说,当时你昏死过去,房中就这么一个包袱,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打开一看,都是我的衣物。”郭靖讲的极是平静,黄蓉却不敢接话。
那日危机过后,她一直不想提当日所遇险境。说是怯也好,怕也好,伤情也好,每提一次,都把那时的煎熬重来一遍。
她默默擦着头发,忽然身后有人接过布巾,轻轻柔柔的继续给她擦拭。擦完从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只木梳,一缕一缕的梳理。
黄蓉扭头一瞧,呆住了,“靖哥哥,你连梳子都带了!”
“嗯。”郭靖慢条斯理的给她梳头发,“丐帮的消息说你换了男装。我出门时看到妆台上什么都没带走,猜想你也许用的上。只是时间太仓促,没来得及带上胭脂水粉什么的。否则此刻装扮起来岂不是好。”
黄蓉心里一抽一抽的难过。
郭靖给她梳好了头,看她默默的发呆,将梳子递到她手里,笑道:“梳髻子我可不会啦。”
黄蓉接过梳子,拿在手中默默把玩。
郭靖低下头瞧她:“怎么了蓉儿?身子又不舒服吗?”
黄蓉伸手搂住他腰身,闷声道:“靖哥哥,对不起。”
郭靖一愣,抚着她肩道:“怎么又说对不起?”
她似乎有些哽咽,“你是不是很怕没有蓉儿?”
郭靖失笑,拍拍她道:“这还用说?以前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你不在我身边会怎样。这一次才发现,原来失去你,不过旦夕之间的事。”郭靖抽过一张凳子坐下,捧起她的脸,“我穿上自己的衣服鞋袜,没有一处不妥帖,又一想,你平时穿什么,我竟然全都不知,爱用什么胭脂水粉我也不知。我请吕夫人给你做几套衣衫,可尺寸什么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黄蓉一笑:“这些本来都是女子的事情,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话虽如此,那时我才发觉,假如有一天你不在我身边,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郭靖握住她的手,“这一想,后背都发凉。”
黄蓉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好似有一缕阳光穿透了心底一块寒冰,渐渐融成了一潭春水,“靖哥哥,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郭靖望着她温柔的笑道:“哪里不一样?”
黄蓉摇摇头:“我说不上来。”
郭靖摸摸自己的脸,“难道是以前太傻,现在变的聪明些?”
黄蓉被他逗笑了,目光极尽温柔:“不过我喜欢这样的靖哥哥,我想……我想为你好好活着。”
郭靖心中一动,模模糊糊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破土而出,再看她的眼神,简直要化在其中,脱口而出:“蓉儿!这样…这样真好!”
黄蓉看他又开始冒傻气,摇头一笑,起身去把衣服都穿好。经此一役,两人之间的感情又进一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其中三昧,却不足为人道也。
两人用过饭食,便开始在房中修习易筋锻骨篇。此番两人心意相通更胜从前,修习起来事半功倍,到日落西山,不但黄蓉恢复的好,郭靖也自觉大有进益。也亏的这客栈生意萧条,不曾听见人来人往,得以静心修练。
傍晚时分,郭靖欲出门找寻丐帮弟子询问杨过和郭芙的下落,刚出房门就听到楼下人声纷乱,其中有两三个竟然听起来十分耳熟。
“完颜姑娘,你的伤要不要紧?”
“耶律姑娘,你的脚还疼的厉害吗?”
郭靖仔细一听,分明就是自己的两个徒弟,武敦儒和武修文兄弟俩。急忙奔下楼,出声唤道:“修文,敦儒,你们怎么会到这儿?”
二武抬头一看,竟然是师父,这一下找着了主心骨,都是大喜过望,齐声喊道:“师父!”
武三通也喜道:“郭兄弟!”
黄蓉早已闻声而出,这时立在郭靖身旁,向武三通行礼:“武师兄!”又对二武点点头:“敦儒,修文。”
二武看到黄蓉也在,又惊又喜,“师母!”师父师母联手,天下还有趟不过去的难关!?刚才被那大恶人打的落花流水的情形一下子都忘了。
郭靖看着一屋子青年男女,倒有一大半身上带伤,两位姑娘更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忙问道:“武师兄,这几位是?你们遇到什么事了?不是和天竺大师一起去绝情谷了吗?他们人呢?”
武三通也是笨口拙舌之人,听到郭靖这连珠串的发问,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记住最后一个,“郭大侠,我师弟和师叔被那绝情谷的老妖婆给困在谷中了!”
郭靖大惊,“那他们现在如何了?”
黄蓉看看众人都萎靡不振,拦住郭靖道:“靖哥哥,你看他们刚经过一场恶斗,还是先歇息下缓一缓再问吧。裘千尺既放他们出来求救,自然不会伤及朱师兄他们性命。她想要的是你我二人的性命。”
武三通素服黄蓉之能,点头道:“郭夫人所言不差。谷中有公孙姑娘照看,师叔他们没有性命之忧,而且我已经给师父传讯了。”
郭靖不解,“千里迢迢请一灯大师来做什么?”
黄蓉抿嘴一笑,“靖哥哥,你忘了一灯大师当年在华山之上收了个弟子吗?”
郭靖想了半日才明白黄蓉说的是裘千尺的哥哥裘千仞,喜道:“啊,这可是好。有裘帮主求情,想必那谷主见了亲人,就肯放过儿一马了!”
黄蓉又问道:“武师兄可在谷中见到龙姑娘了吗?”
武三通一愣,“龙姑娘?没有啊!”
黄蓉大失所望,郭靖在旁握住她的手掌捏了捏。黄蓉看看他,仿佛天塌下来也能扛住,心里稍慰,对两位姑娘道:“两位先跟我去房中梳洗,包扎一下伤口如何?”
耶律燕和完颜萍已知面前的两位就是鼎鼎大名的郭靖黄蓉,听她如此说,心中感激,欠身行礼道:“多谢郭夫人!”两人一个伤了手臂,一个扭伤了脚踝,刚要起身,武敦儒和武修文就过去一边扶起一个,小意殷勤。
黄蓉一看,心中便有了数,也不点破,转身上楼。
郭靖看看剩下来的那个年轻人,剑眉星目,英气过人,问道:“足下是?”
耶律齐忙拱手行礼道:“不敢当!在下耶律齐,见过郭叔父。”
郭靖不解,问道:“敢问你是哪位的高足?还是子侄?姓耶律,莫非是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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