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年”

年还是小时候的好！一年到头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最开心的事都集中在过年，自然是最好的了。等到慢慢长大，忽然觉得那花容月貌，人见人爱的“年”变成面目狰狞的家伙，说“年”是怪物，真是个有三头六臂的怪物啊！《西游记》里写了55个妖怪，有琵琶精、牛魔王、九尾狐狸、铁扇公主、白骨精之类，怎么没个年怪物呢？有时就想，自己要是有孙悟空的金箍棒，一定要把“年”这个怪物治没了！可是没有那能耐，只有忍受，忍受被这个怪物弄得团团转，焦头烂额的窘迫样了！

记得快三十还没找对象，母亲特别着急，也特别郁闷，儿子大学毕业，在银行工作，长相也过得去，为什么找不到对象呢？真是“船上人不急，急死岸上人”呀！有一次她带信要我回去，说一个亲戚介绍了一个在隆回工作的女孩子，说某某天在亲戚家见面。本来不想回去，冰天雪地回去干什么！但母亲一片好意又不好太抗拒，自己不争气，还要伤母亲的心，算什么事吗！再说马上就要过年了，要是她问起来怎么搪塞过去呢？罢，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是硬着头皮伸头一刀吧！母亲看我愁容满面地回来了，觉得儿子还听话高兴得不得了，立马领我去亲戚家见那女孩子。女孩子长得很清秀，五官端正，皮肤很好。但因为心里有很强的抵触情绪，态度比较敷衍；若是自己“艳遇”认识的，肯定喜欢得不得了！不过，她脸上的红晕很好看，胜过日出的朝霞，胜过日出江花红胜火呢！三十年后还清晰记得，她初见面时刹时就生出满脸的红晕来，这是很少看到的，见到过很多的女孩，但她是第一个。

但只是见面而已，“故事”并未如母亲想象的顺利发展下去，就像那女孩脸上绯红生动的红晕，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了了之。过年回家时，母亲就问，处得怎么样啦？本来回家时就特别担心母亲问这事，在路上也想了几种预案来应对，现在哪壶不开提哪壶，只好撒谎说，刚认识，这事不能太着急，又不是买东西看中陶钱买了就是。不过，这女孩还漂亮，应该没问题的！我故意在说“应该没问题的”时信心满满，神彩飞扬，好像那女孩已是囊中之物了。母亲很钟意那“隆回佬”，听我如此说特别开心，咧嘴笑得合不拢嘴，边笑边说“娘不会看走眼的！那女孩子好！有旺夫相。”听母亲说“有旺夫相”我忍不住哑然失笑，喝水时一口水呛到喉咙间，差点呛死。

一九八九的“年”算是蒙混过关了，但内心里心事重重，忐忑不安，毕竟是说谎言，终有戳穿的一天，到时如何圆场呢？所以那个年过得很不开心，但又要假装快乐，真是憋屈得要死！本来爱失眠，心里藏一点比针屁股稍大的事就更睡不着了！两眼望着楼板，都是“年”惹的祸！若没有这个劳什子年，自己哪里会受如此煎熬，度日如年！这时老鼠大概也过年了，在楼上“大闹天空”，窜来窜去，十分热闹，而且发出“吱吱”的欢快声，真是人比老鼠愁，气死人！老鼠过得快活，而人却愁得如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实在叫人颜面尽失，还说人是万物之灵！什么鬼“灵”啊！难怪文天祥说“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若不读书，懵懵懂懂过日子，何来这么多烦恼！正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母亲又喊吃早饭了！

好不容易熬到脱单，一九九一年的年似乎又回到了童年，无忧无虑了。母亲特别兴奋，欢天喜地，虽然儿媳妇不是自己钟意的“隆回佬”，但只要儿子喜欢就行了！那一年新婚燕尔，老婆小鸟依人，着实乐坏了母亲。但是好景不长，过了五六年，老婆对回家过年有了新的想法，虽说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但妇女半边天，男女平等，凭什么只去你家过年，不去我家过年呢？老婆嘀嘀咕咕半天，嘟嘟囔囔几天，“女权主义”忠实拥趸者本色暴露无遗。好好！好男不跟女斗，今年就去你家过年！初战告捷，老婆喜上眉梢，温柔地挽着我的胳膊夸赞说“佘同志，好老公！”其实，她的温柔是一把刀戳得我的心在流血，戳得我上下左右为难，只好勉为其难！那一年，母亲好像料事如神，居然没打电话来，虽然既担心又盼望，自己也因为害怕也没打电话回去，一颗心悬在空中，值到散元宵之前才落下来，因为散宵自己力争回去，否则那一整年都会内疚得寝食难安，茶饭不思！

又过了几年，回家过年之争的“烽烟”又起。于是各回各家，先是我带女儿回去；老婆大概嫉妒，大概心有不甘，“争夺”女儿又斗智斗勇，大有不争到女儿不罢休之势！女人的优势就是不厌其烦地吹枕边风，不胜其烦地唠叨，直说得你两耳起茧，内心抓狂，精神崩溃！好好！我缴械投降，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求得耳尖清静，天下太平，内心平静就得了，至于年过不过真的无所谓，若过了年一年都不好过，岂不是得不偿失，大大的划不来？岂不是猪脑子进水！

每次回去过年，左邻右舍，父老乡亲问我，你老婆孩子呢？开始有些尴尬，有些发呆，甚至愤怒！哪壶不开提哪壶，在我伤口撒盐啦！我老婆孩子没回来关你们什么事吗！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可是，虽然血直升脑门，肺都快炸了，但脸上却要挤出笑容，却要小心地，无聊地解释，她们回娘家去过年了……后来问多了反倒内心平静淡定，无所谓，你爱问我懒得回！我一个人回来陪父母过年怎么啦？没结婚之前不是一直这样吗？天塌了吗？少见多怪！

小时候写作文老是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其实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老说愁！也是显摆自己掌握几个成语呢！真正有深切的体验是快三十岁的时候，怎么一晃就快三十岁了呢？就被母亲催婚了？三十岁就是一道槛，就是一黑洞，就是一屠宰场，把你的人生宰得七零八落的！原来的年是那么令人向往，怎么快三十岁时就变得令人生厌，令人惧怕呢？到了快六十岁的时候，又觉得那年比三十岁时更可怕，更可恶了！想宰了“年”的心情更迫切了！可是，跟父老乡亲问你“老婆孩子呢”的问题一样无能为力，无论你多么讨厌，她照样要来，一分一秒也不耽误，而且用极其蔑视或嘲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