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六月微凉的清晨,天开始由麻麻点点的黑向灰蒙蒙的亮更替,山窝里的小村庄还在贪婪的沉睡,间或能听到几声鸡鸣狗叫,特别勤快的个别庄稼人,已经扛了锄头在前山后洼的小路上移动,然后被整齐的梯田和大片的坡地淹没。
公路上一辆车都没有,跨过公路就是菜子沟,其实也算不上沟毕竟一滴水也没有,只有一片一片的桑树和核桃树,苜蓿地在沟底垂直向上大概300米的一个大坡上,要上去只能从土涯上凿开的陡直小道上慢慢爬延,白天空手勉强能走,黑天半夜的琴琴只好从寨卯山绕行,虽然要多走几里地,但是安全。村里人平常上去的时候从菜子沟走,背拿了东西都要从寨卯山上绕行。
琴琴喜欢这样寂静的能听到自己心跳的时刻,只有这样的时刻她才会觉得自己是自在独立的,可以肆无忌惮的想心事,毫不顾忌的发泄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她上寨卯山前在公路上站了一会,村子前面的沟里从石缝里冒出了几股或大或小的泉水,一股位置较好村长带领大家砌了石井,供前后两个村子饮用,余下的几股汇入了一个洪水冲击而成的潭子里,天长日久的竟然幽深墨绿深不见底,这一会她清楚的听到了沟里传来的一片蛙声,还有从石涯上跌落潭子里的水滴声。
琴琴不敢过多的耽误时间,她没有忘记自己早起是要给羊儿准备这两天吃的苜蓿,两只白山羊是她用自己挖药材挣的钱买的,已经半大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几乎每天都要给她们寻找最有营养的吃食,鲜嫩多汁的苦菜,茂盛肥壮的苜蓿叶,或者父亲粮仓里的一把两把包谷米。
但是最近她不敢再去拿包谷了,那天她听到父亲现在的女人,在院子里扯着嗓子指桑骂槐,野猫野狗的数落偷包谷的人,琴琴的奶奶跑过去不客气的跟她说,包谷是我拿的你这是要咒骂我呀,我看你是好日子郭出毛病来了。厉害女人听了老太太的话,再也不敢声张了,她知道他二爸这些年帮了她们不少,凭着他男人再不要命的干,也不可能修起这一院气派的新地方,老太太明里暗里的也没少接济她们,她就是在不讲理也断然不敢得罪老太太。
离太阳露头还有一段不远不近的时光,一缕微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琴琴不由的紧了紧肩膀,她一路走一路大量路边的花草,晶莹的露珠在草叶上打转,山鸡在远处鸣叫,很多不知名的野花在向她微笑,她不由得哼起了信天游,全然不顾那些在田里劳作的庄稼人正支棱起耳朵,反正她不是唱给他们听的。
今天的早起琴琴是刻意的,平常她虽然也要帮家里干农活,但是父亲一般不会让她早晨就下地,她不仅要在家里伺候老太太还要给一大家人准备午饭。琴琴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不过她们三个和她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她可怜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两年后父亲就娶了现在的女人,琴琴就一直和奶奶生活,奶奶对她倍加疼爱,她二爸三爸又都在榆林城工作,二爸还是一个单位的领导,每年都要带着车回来看望自己的母亲,老太太自然也享用了很多村里别的老头老太太见也没见过的稀罕吃食和高档穿戴。二爸每次回来看着老太太红光满面,家里里里外外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心里就记下了琴琴的好,总想着等老太太送上山了,就在榆林城给琴琴安排个工作,让娃以后过几天好日子。
割好了苜蓿天已经亮起来了,琴琴看着村子里有些人家的烟囱里已经炊烟袅袅了,谁家的媳妇端着尿盆正在坡底下的菜地里浇菜,小孩子的哭闹声此起彼伏,麻雀喜鹊和不知名的鸟在树梢上歌唱,小村庄开始苏醒闹腾了。她心里嘀咕着,今天一定要早点动身,集市虽然不远但是自己的事倒不少,除了帮家里采买日常用度外,她还有自己的大事,看一眼自己的心上人。她对邻村霍家的大小子玉宝已经关注很长时间了,玉宝是附近几个村里的美男子,帅气的容貌再加上时髦的穿着,在相对落后的农村显的鹤立鸡群,很多年轻漂亮的姑娘都对他产生了好感。
琴琴对玉宝不只是喜欢,他的外型和气质都符合她对男人的期望,至于有没有能力能不能把日子过红火,她倒是没有细想过,她觉得只要自己勤快肯干就一定能把日子过好。所以村里人对玉宝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评论,她并没有太在意,她相信她的爱能暖化那怕是一块坚硬的石头。
集市永远都是那么热闹拥挤,短窄的一条街道上,横七竖八的堆满了五花八门的商贩,吃喝用度生活用品生产工具应有尽有,产品整体品质不高,但是也分好坏,一律按照价格说话。琴琴置办完了家里的东西,日头已经很硬了,晒的人没有地方躲藏,一瓶汽水一碗凉粉,绝对是神仙一样的享受。
琴琴盼望着能在这人山人海中,和自己心上的人不期而遇,就像那冰冻过的汽水一样,在炎热的夏日沁人心脾。玉宝是逢集必来的,可是谁知道他这会在什么地方,而且他总是三五成群,和那些二流子年青人混在一起,就算真碰了面,她总不能当着那么多熟人的面,说出她的心里话。想到这些她打消了原来的计划,这种事不能只靠碰运气,她要主动出击,找个中间人去和玉宝挑明,要是他实在不愿意,她也就死了心了。
琴琴想把自己的心思告诉奶奶,又害怕奶奶不同意,于是就找了村里能说会道的巧云,让巧云帮她去探口风,没想到的是巧云去了玉宝家,说明了来意,玉宝的父母高兴的无法掩饰,当下同意了亲事,但是提了一条要求,让琴琴的二爸在榆林城给玉宝找一份正式工作。
玉宝家孩子多,母亲又常年卧病在床,家里不仅花光了积蓄还欠了不少外债,浪荡儿子又不争气,天天不务正业地理的活手都不抬一下,还要吃好的穿好的,琴琴家的权势十里八村那一家不知道,所以尽管儿子玉宝嫌弃琴琴长得不够漂亮,坚决不同意,玉宝他爹还是行使自己的专权,在父母连续不断的软磨硬泡下,玉宝终于松口了,但是提了一个正式工的条件。
琴琴的父亲极力反对她和玉宝的婚事,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闺女嫁给一个二流子,因为在庄稼人的眼里长得帅一文不值,会过日子才是实实在在的。父亲的女人也跟着添油加醋,顺便找了很多玉宝莫须有的罪名,琴琴的奶奶一句话也没说,她要弄清楚琴琴的想法,如果孙女真的死心塌地要和人家过日子,那她只能想办法成全她。
晚上奶奶问起了琴琴的想法,琴琴就在被窝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奶奶知道什么都不用再问了,这孩子心思细腻,她从小没了娘,虽然说没有受过什么委屈,但是缺失了多少父爱和母爱,老太太心里清清楚楚。她估摸着老二也不一定会同意这门亲事,毕竟玉宝提出的条件,太过于为难人了。不管怎么样她必须先把老大的工作做通,再思谋后续的事情。
老太太没有要求老大要怎么样,只是把这么多年来,他对琴琴和其他孩子的爱,一桩桩一件件的摆出来,老大听不下去了,眼睛里漂满了泪花,他知道这么多年琴琴受了不少委屈,尤其是他现在的这个女人,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给孩子制造的多少麻烦,如果不是老太太坐政,孩子估计都待不下去了。
琴琴是幸运的,她拥一个理解疼爱她的奶奶,拥有一个手握重权的二爸。尽管她追求爱情的道路并不顺利,但是父亲最后也妥协了,他在给玉宝和他父母提了一大堆要求,并且让她们保证以后能切实履行后,同意了琴琴的婚事。琴琴的二爸在老太太的要求下,也同意给玉宝和琴琴解决工作,并且同意把自己的旧房子给玉宝和琴琴住。
琴琴的婚礼很快就在榆林城隆重举行,婚礼是二爸和三爸出钱办的,请的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琴琴别提有多满意了,她觉得老天爷太眷顾她了,唯一遗憾的是以后不能再陪伴亲爱的奶奶了。二爸很快就兑现了自己的诺言,玉宝和琴琴一个月后就成了榆林二毛的双职工,有了正式工作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手头有了钱的玉宝,很快就染上了很多恶习,经常和厂里的一些富家子弟酗酒滋事,不久后因为一起伤人事件被公司开除了。丢了工作的玉宝就像变了一个人,整天借酒消愁,喝醉了酒就埋怨琴琴的二爸不护着他,又说她们一家人都看不起他,有一次琴琴反驳了几句,玉宝竟然借着酒劲对琴琴动了手,琴琴的心一下也凉了半截,她没有想到玉宝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不足,只会一味的埋怨别人。
后来琴琴的三爸主动上门,让玉宝到他开的铝合金门市部去上班,反正也是自己家人,只要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块使,挣了钱不会亏待他。有了事做玉宝果然有了改变的迹象,至少醉酒的次数比以前少多了,工作上也很用心学东西又快,几个月下来从量尺寸到加工成品再安装,都熟门熟路的。就在全家人都觉得玉宝彻底改头换面的时候,琴琴再一次被玉宝家暴了,而且下手挺重,鼻子血流不止,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瘀青,琴琴一个星期都没能去上班。
琴琴的二爸终于发飙了,坚决要求琴琴和他离婚,琴琴的三爸也把玉宝撵出了店,玉宝也知道事到如今再也无法挽回了,琴琴的心也如死灰一般,她不敢相信玉宝是一个如此顽劣无情的人,她一次次的迁就换来的不是感激,而是毫无底线的得寸进尺,伤好了后两个人去了民政局,琴琴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庆幸的是她当初没有要孩子的决定,让她不至于被牵绊,她想起父亲当时不同意是说的话,过日子要的是踏实稳定,而不是轰轰烈烈后浑浑噩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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