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菜两块!空心菜一块!”
“韭菜两块!空心菜一块!”
听见声音,我扭头看去,菜场对面树荫下,一个老阿婆蹲坐在树荫下的路牙上,蛇皮口袋平铺着,一根稻草拦腰松松系着几把韭菜和空心菜。
这个老阿婆,我是认识的,她的声音我也是熟悉的。或许正是因为这熟悉的无力之音,让我回头。
初识这个老阿婆,是去年冬天。我习惯在张阳小区的一个面馆吃面,我正用筷子挑着热气腾腾的面条。一个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老脸色”的男人伸过手来乞讨,被老板一顿呵斥:“四五十岁的人,有手有脚的,还来要饭。走!走!走!”说得那人讪讪地走开。
剪着小平头的老板,好似对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不好意思,转头又对我们说:“不是我没有同情心。你们看对面树下的八十几岁年纪大的,大早就从乡下用蛇皮袋子背了自己长的菜来卖。人家也是人呐!我们常买他们的菜。菜贩子的菜再好, 我也只买老人家的。”
顺着老板的目光看去,果真对面有几个年纪不等的老人家在树荫下卖蔬菜。我暗自算了下,原先这里的田,全开发建了小区。现在最靠近这里的田,离这里也是不近的,至少要过两个大桥。年纪稍年轻些的老人,还可以挑着担子,有的还可推着小板车,来这里卖菜。而年纪再大些的,什么都没有,只有蛇皮口袋或是大竹篮子一只,那必是用背背,用胳膊挎着过来的。那可是不近的距离。
“阿婆,我要一把韭菜。”我走近树荫下最冷清的摊位。摊主是个穿深蓝色袄子的阿婆。阿婆头上裹着一方洗旧的紫红头巾,领口扣得齐整整的。
阿婆露出衣袖的双手,像是松树枝。指甲缝里没洗净的泥色,透露着多年在田间劳作的痕迹。阿婆的韭菜明显和阿婆一样,瘦弱且营养不良。所以面前的顾客大多只流连了两眼,并没有几人停下脚步。
“一把韭菜,多少钱?阿婆”我怕阿婆听不见,又重复了一遍。
“四块。不过今年冬天韭菜长的不好,姑娘,你就给三块吧。”阿婆抬起了头。 阿婆的年纪肯定很大了,脸上的皮肤耷拉着几层黄褐色的叫做皱子的皮。眼袋更像是两只老旧的口袋,浮着岁久月深的尘埃。一双眼睛汪着,似跃进桥下的河水,浑浊却又分明有着什么涟漪。有些愁苦的眼神,稍一碰,就能碰出水来。
“阿婆,今年该有八十了吧。怎不让家里的小辈帮衬帮衬呀。”阿婆的眼神好似也不太好,我一边帮着阿婆从蛇皮口袋下面拽出一只皱巴巴的塑料袋,一边顺口道。
“家里没人了,就我一个了。就我一个啰......”阿婆眼里的河水终于漾了出来。阿婆,抬起衣袖擦了又擦。袖口有一块拾掇得齐齐整整的针脚。
“好在家里还有块地,还能长些东西的。还可以过日子的。”擦干净眼角的阿婆,令我想起曾看过的文章《皮囊》里阿太。人,是不是老了,行将就木了,就只是被困在一副苍老的皮囊里的,或悲苦、或顽强、或只剩下局促不安向死的灵魂。我有些歉疚,不敢再问素不相识的阿婆。对于让他人和自己难受的事,总是习惯了不去寻问,不去揭开那块伤疤。也不忍。
我递过一张十元的票子,不让阿婆找钱。阿婆不愿意,非得又拿了两把韭菜塞进我的塑料袋。
“姑娘良善。我一辈子都活得很尊呢。这韭菜不值那些钱。我晓得的。”阿婆的口音不太好懂,我小半会才明白阿婆的意思。让我明白的还有隔着袋子,我感觉到的阿婆的力气。我不再坚持。
自那以后买菜,我都会在阿婆的摊位尽可能多买些蔬菜。所以阿婆的声音很是熟悉。
最近几个月没见过阿婆在树荫下的身影。或许是生病了?或许是不在了?又或许是挪了地方?城管最近几个月也查得紧。都有可能。不知为什么我希望是第二种。或许阿婆从她的皮囊里解放出来了。一如杨绛先生一家,他们三,终于重逢了。杨绛先生一家是令无数人敬重的“他们三”。但人和人又是一样的,没有尊贵和卑贱之分,终有解脱之时。阿婆会和谁重逢呢?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到那时,阿婆眼里定不再有浑浊无依的河水。
再见阿婆亦是换了单衣的夏末,阿婆缩在树荫下,更像是缩进了自己的皮囊里去了,分外苍老。只膝前的蛇皮口袋上的几把韭菜和空心菜,青枝绿叶着。
(后记:大家如果去买菜,尽可能去买挑着担子,摊着蛇皮口袋的,偷偷摸摸躲着城管的乡下老人的菜吧。这点钱对于我们不算什么,但对于他们很重要!)
2016年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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