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潮湿的夏日,及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人潮,总能将路音暗藏的情谊,在心底压了又压,走出家乡的我们,落在一座城市里,家人亲朋四散而去,自此每逢佳节倍思亲,而报喜不报忧成了长大的另一种语言。
少年路音选择的城市是深圳,原因简单到就那一句:来了就是深圳人的宣传语。他喜欢在这里听不同的方言,在路音的心里,通常是用颜色分类语言;普通话是白色的,每个人讲出来的味道不尽相同;而粤语是黑色,耐人寻味又令人着迷;湖南话是红色,张扬火辣又不失热情;四川话是绿色,养眼动听且沁人心脾;唯独家乡的语音,他一直不知该用什么颜色形容。
下午的华强北人流堵的水泄不通,大件大件的货物被拖车反复运输,轮子声碾压了地面因缺水而炙烤的滋滋声响,耳边不时伴随着的,是各路过往行人的白色普通话:“麻烦让一让啊。”那是种只有久居此地的人才能说出的腔调,礼貌且不容拒绝。对路音来说,这都是他日常里再平淡不过的声音。忽地牛仔裤左侧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这个点路音以为是客户催货,看也没看来电显示,接起来就用自己的白色普通话说:“您好,哪位?”电话那端是久违的家乡方言,那是二叔的声音:“音音啊,你奶奶刚走了,你快回来吧。”路音停下脚步回了句:“哦”。电话那端就挂了,消息来得太突然,二叔一定有很多人要通知吧。路音赶紧低头打开手机屏保,时间上显示的2017年7月24日。
到了家乡已是第二天的事情了,在二叔的小楼房里,聚满了很多路音过年都见不到的亲人,还有一些亲人在赶回的路上,这是成年后的路音,第二次面临生离死别,上一次是三年前在爷爷的葬礼上。这一次,他像一个长辈,安抚着身旁的家人,照顾着更小的晚辈,大概这是责任的另一种语言。7月的夏天也是极热的,出殡的时候,走在那一条长路上,汗水与泪水一同流下,他终究没忍住。
家族的气氛也是两重天,这是他三年前并不曾发觉的。
从家乡回来时,他已晒黑好几度,接下来的几天,内心也是久不能平静,他知道这些年父亲对奶奶的牵挂,却为了在这座城市给他铺上一条更好的路,离开家乡远离奶奶身旁,无数次他都想落叶归根,如旧却终成遗憾。
日子的平静再次被打破是在2017年的8月30日下午,姐姐给路音打来电话:“你在哪儿,外婆走了,我买了明天的票一起走?”挂了电话,路音赶紧收拾行李,给在家乡的母亲打去电话,语音里显示忙音,此刻的母亲一定是很忙吧。归家的路上,路音在朋友圈里写下了六个字:会变成星星吧。
到了家,路音见到了母亲,和母亲这一边的亲戚。母亲看起来除了憔悴并无异样。路音问母亲,为何不给他电话,母亲说忙忘记了,路音再问起母亲,心里很难过吧,母亲和路音说,她似乎是有心里感应的,中午她包了饺子给外婆吃完,还买了新衣服,给外婆洗澡换上后只是看合不合适,结果外婆像小孩耍赖,穿上后就不想脱了,穿着新衣服就睡着了,而这一睡外婆就再没醒来了。
和奶奶当时的葬礼仪式也是一样的,村里的人和分散四地的亲人们都来了,同样请来了乐队,所有人在门外跪着,乐队里有人念着唱着,一众人就跟在后面走着,安静凝重的氛围里,突然有人开始讲起话来,路音跪着时,眼泪同样一滴滴忍不住落下,回头看了讲话的人一眼,发现他们还笑了,路音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第二天去殡仪馆火化时,母亲趴在棺材前,再也忍不住失声大哭,在路音的心里,母亲从来都是优雅的,从容的。他极少看见母亲是脆弱的,在母亲的哭嚎里,路音听得最为清晰的是那一句,嗯妈呀,您走了以后我再也没有妈了。一众的亲人安抚着母亲,别哭了,让老人安心走吧。母亲才不舍的松了手,路音赶紧将瘫坐在地上的母亲扶到座位上,这一场痛哭,是母亲对外婆最后的语言。
葬礼结束后,看着程门前久违的热闹,路音方才明白,在不同的地方生活打拼的亲人们,于世界有着不同的身份和价值,而这些血浓于水的亲人,就是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予彼此,无论是外婆还是奶奶,两个老人都是在用自己无声的力量,再一次将自己分散各地的儿孙们召唤,用她们无私的爱。如果不是这一次,谁又有抛下手头一切去相聚的理由。看着最后的黑白遗像,路音堵在心口的那块石头被挪开了,他突然想珍惜起这样的时刻,也释怀了那些谈笑风生的人,因为这个家族又再一次被同一种语言而凝聚起来。
他也终于能用一种色彩,形容家乡孝感的语言,那就是橙色,明媚而温暖,是希望之光,从此每每讲起家乡的语言,心里就涌起一股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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