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喜
好多年前我看《四个春天》,一个人在特别好的天气,在家里一边跳绳一边看。很多次我停下来不想跳了,倒不是因为累,而是这部纪实影片不能动静这么大的来看。看到第四个春天的时候,我终于停下来了。
那一集我记得很清楚,家里的姐姐死了。前一个春天好像就拍到生病了,骨瘦如柴,转辗去医院看病。到最后一个春天,姐姐睡在病床上,吊着点滴。家里人都在,父亲,母亲,弟弟,自己的老公。
一会男人出去了几个。父亲坐在床边,母亲也没动弹,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大约是面对着摄像头,姐姐有点忍不住想交待后事。估计这样的交待也不是第一次了,病人总是最清楚自己的时间。
母亲劝慰着,说吉利话。但即便隔着长长的镜头,隔着事过境迁,也能看到那在当时是仅有的唯一能说的话了。其他的话,说了无力。吉利话,虽然改变不了什么,但起码它给了姐姐和母亲,以及父亲一丝缥缈的希望。
人都是靠希望活下来的。对还活着的人,尤其如此。
姐姐被葬在离家不远的山上,大概是祖坟的地。父亲春天在那里开垦,种了菜。这样隔三岔五地来看看,就有了理由。
父亲和母亲一起来,劳动到后面,两个人站着歇息。眼前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山丘,经过一代代垦荒的手抚摸过的土地。或杂草丛生,难以行走,或光秃秃的,仅残留根茎。
他们闭着眼都能穿过整座山,而今,身后埋着骨肉,眼前的山就有点陌生了。大约是女儿的血脉流淌在土里,蜿蜒,曲折。每走一步,脚尖仿佛能碰到女儿,她化作了草,化作了泥,化作了溪水。山便不再是从前的山,他们开始唱歌,这歌声陪伴的是三个人。
儿子离家北上之际,也在春天。父亲母亲送到门口,县城的小街还残留着春节欢度后的余烬。儿子频频挥手,父亲也挥手。母亲看了一会,先回家了。父亲还站在原地,仿佛这样便再没有什么能带走他的儿女,带走他的时光。把人带走,只留下回忆,这是残忍的。
人擅于和残忍作伴,是因为不得不与之为伴。小时候我奶奶家附近去世了一个更老的老人,放学回来转一个弯,就能看到那个平房的木门以从未打开过的幅度敞着,红色的帐幔挤挤挨挨,从屋顶到墙脚线,把小小的屋子撑开了。当中一张旧桌,旧桌上摆着老太太的黑白照片。
桌子后面被更多帐幔拉成一道屏障,进出的人要撩起一角钻出来或钻进去。每当帐幔揭开,后面透出微弱的光,也许是烛火,也许是老旧的灯?祭拜的人陆陆续续地来,鞠个躬,然后站到墙侧。家里负责宾客往来的,不一定是直系,有远房的,还有至交。便递上烟,寒暄几句。
哭声听不到,应该是哭过了。嘘嘘碎碎,各人忙着手头的事,压低了声音讲话。远远看去,那一排紧密相连的平房,因为有了这一家的白事而显得整条街都沉默着。
我不敢多看,快步回家。家里人也不多谈,因为,太常见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厨房里还没有动静,街上也没有脚步。忽然,咣当!一声,随之而来是汹涌的哭,长长短短,高高低低,女人的声音尤其高。长号吹起来,是一首《送别》,哭声因了伴奏越发伤怯。
家里人都醒了,没有人讲话。大家用耳朵在看,沉默着,思索着,想起与老人相邻的点滴,或恩怨。
长号声,钹声,鼓声,混着此起彼伏的哭喊声,渐渐走近,最近的时候就像自己躺在床上也融到了送行的队伍里。又慢慢远去,越来越远。耳朵追着,追着,听到马路上一声鸣笛,队伍的声音才终于消失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常的晨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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