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蜈蚣、蝎子、毒蛇、壁虎和蟾蜍,是中国民间盛传的五大毒物,都可以入药。这里要敲黑板、划重点:蜘蛛不在五毒之列!记得金庸小说中有一个“五毒教”把壁虎换成了蜘蛛,误导了很多人。中国民俗认为每年夏历五月端午日午时,五毒开始孽生。民间会用各种方法来预防五毒之害。如在衣服上缝制五毒,在饼上缀五毒图案,均含有驱除之意。有的地方人们会把彩色纸剪成五毒图案,贴在门、窗、墙、炕上,或系在儿童的手臂上,以避诸毒。
这里且说一说蜈蚣。蜈蚣,又称“百足虫”,密密麻麻的脚看着就让人头皮一紧。当这种黑褐色的多脚动物出现,两条短须左右横摆,身子蜿蜒,无声游走,很多人都觉得毛骨悚然。蜈蚣和一种叫马陆的多脚动物有些类似,两者之间的区别是,有好多张牙舞爪脚丫子的是蜈蚣,而更圆更胖、脚更小更多的则是马陆。
想起小时候捉蜈蚣的事来了。为什么要抓蜈蚣呢?因为我从小体弱多病,每月都要发一次40度高烧,每次都是因为扁桃腺发炎,久治不愈,面黄肌瘦。祖母向人打听了一个治小儿扁桃腺炎的偏方:一只蜈蚣,焙干研末,鸡蛋一个,磕一小口倒出一点,将蜈蚣末放入,把口封好,隔水炖熟,蒸熟也可,可加盐加糖,哄小儿吃下,永不复发。于是,我们家就开启了隔三差五抓蜈蚣的任务。
蜈蚣是食腐动物,喜阴怕光,白天睡觉,晚上出来觅食喝水,所以抓蜈蚣都是在夜晚进行的。只要一到黄昏,日头偏斜,蜈蚣就会一条接着一条的爬出来,透透气,喝喝水,撒撒欢。我们家住在山脚下,往深山处走一走,那个时候偶尔还有土葬,山幽林密处,土坟累累处,随便掀开一块大石头,下面都有一窝蜈蚣,一个个养得肥壮壮、圆滚滚、黑油油的,不是红头就是金头。腐朽已久的树桩,枯叶杂草厚积处,凡是这种温暖潮湿的地方,都是蜈蚣喜欢藏身之所。挖蜈蚣所用工具,是一把锄头,一双长筷子,一个塑料瓶子装上些白酒。每次见到蜈蚣,用锄头按在地上,用筷子夹进酒壶里。回家之后,将薄篾片两头削尖,对着蜈蚣的头尾各插一个小口一撑,就将蜈蚣撑得直直的。完全阴干之后,再火焙成粉末,就可以给我做那个稀奇古怪的蜈蚣鸡蛋了。
挖蜈蚣过程充满了危险,因为蜈蚣的第一排颚爪环抱呈两个半月形,爪尖锋利,能射出毒液。蜈蚣除了吃小昆虫,甚至能杀死比自已大得多的动物如蛙、鼠、雀及蛇等。有一次,父亲在大雨之后去抓蜈蚣,在一个大石头后面发现了一条红黑相间的大蜈蚣,照例用锄头按在地上,用长筷子夹住它的后颈,准备提起来。可能是蜈蚣太滑,没夹住,泥泞的土太松软了,蜈蚣的身子全部陷进土里,已经掐不住了。父亲情急之后俯下身去掏,没料到蜈蚣从松土里抽转身回过头,狠狠地夹了他一口。父亲又疼又麻,急急提起手,一条大蜈蚣被他从土中带出来,正粘在二指头上,整个身子忽左忽右、在空中飞舞。直到父亲猛然一摆手,才将蜈蚣摔了出去。回家之后,父亲二指头上有两个红红的小爪痕,整个上半个手掌都肿了起来。从此,我再也不肯吃蜈蚣鸡蛋了。从此,只要在墙角边、枯叶堆、石头缝看见蜈蚣爬过,我就要多管闲事,捡石块把蜈蚣压住,看这条蜈蚣被按住身子后,拼命地翻转摇摆,露出泛着金黄光泽的强健肚皮,头顶上的红须左右颤动,一对颚牙不停开合,跃跃欲咬,张牙舞爪。那时候邻居家养走地鸡,一大群鸡会贪婪地围过来游走在旁边,赶都赶不走,我才一转身,大蜈蚣就给鸡们啄食个一干二净。
因为我坚决不吃蜈蚣鸡蛋了,父亲也无可奈何。后来,不知从哪里,祖母又得来了一个古怪的民间偏方,每天以壁虎一条,与绞碎的金边吊兰,一同上笼蒸煮捣烂,滤去渣滓,饮服其汁液。那时候年纪小,其繁琐的炮制过程一般也不让我观看,只记得最后是一碗碧澄澄的神秘汤汁摆放在我的面前,为了哄我喝下去还放了冰糖,我总是很听话地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每天一碗,如此坚持了数月。后来果然咽喉发炎的症状少多了。记得那一年夏天蚊子特别多,记得那一年,我的眼睛渐渐浮现出幽幽的蓝光,如同一只蓝睛尖腮的暹罗猫。长大之后,我知道吊兰不但是绿色空气净化器,而且也是食疗方,清热下火,以吊兰煮水,可以呵护扁桃体,但是作为五毒之一的壁虎,本身是有微量毒性的,用壁虎入药,取其祛风、活络、散结之功效。不知道我吃了那么多的壁虎,是不是就像《天龙八部》中所写那样,段誉因为肚子里爬入了蜈蚣,从而以毒攻毒,去除了已中的剧毒,实现了百毒不侵。总之,长大之后,我倒是身体很皮实,一年到头几乎不生病,也不知和身内有百条壁虎小龙打底,有无关系?
长大之后,有一次读一本关于湘西巫傩的杂书,里面讲到放蛊。所谓放蛊,就是将一种特制的药粉投入食物之中,使误食的人吃后心智迷乱,受到投药者的控制。这种药粉的制作方法,千奇百怪,没有固定的配方,通常都是家传,有多少个草鬼婆(放蛊者的俗称),就有多少种蛊药。虽然蛊药制作方法各异,但其主要成粉却大同小异。《凤凰县志》记载凤凰的草鬼婆制作蛊药的主要成粉是蛇、蜈蚣、蚂蚁、蟾蜍等。草鬼婆将这些毒物收齐后阴干,研成粉,用罐子装了,在山麓之间藏匿一段时间后便成了蛊药。而《怀化大辞典》称靖州、晃州等地的造蛊者,是取蛇、蝎、蜈蚣、蟑螂、蜘蛛等藏于罐内,日晒雨露,使其自相吞食,独存者曰蛊。造蛊者将蛊晒干研粉,便成为蛊粉。——读完此书,我觉得自己分明就是一个被命运下蛊的人,也许注定拥有一份与众不同的人生。
端午时节,想起蜈蚣、蝎子、毒蛇、壁虎和蟾蜍这五毒,除了没碰过蟾蜍,我从小就吃过(做菜,吃过各种以蛇、青蛙、蝎子为食材的菜肴)和服用过(制药,蜈蚣鸡蛋,三蛇酒,壁虎吊兰羹)五毒中的另四种。五毒之中,我最喜欢的是壁虎。我总是对壁虎充满了抱歉,它们成为一个小小病童的古怪药方,其实她也不想残害那么多飞檐走壁的天龙。如果我家的粉刷过的平滑的墙上,伏着一只跃跃欲动的壁虎,我绝对不会伤害它,当然也不会像一般女孩子那样大惊小怪,而是很安然地与虎同室。强大的攀爬能力,使它能在任何陡峭的地方健步如飞。灯光下,如果白墙上有那黑豆般的小眼睛凝神望我,我会如它一样长时间一动不动,彼此亲切地对视。五毒之中,蜈蚣尤其让我心生厌憎,甚至在我的恶梦中,也会有一千条脚的蜈蚣出现,巨大地横亘在水里,一对对毛茸茸的金黄小爪,从蜈蚣身体的两侧生出来,爪子的尖深深地嵌入微风荡漾的湖面,在梦中我总是无路可走,只有这一座巨大的蜈蚣桥,阴恻恻地横在前方,一伸一缩腰肢扭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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