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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事先预谋的葬礼

一场事先预谋的葬礼

作者: lemon爱写作 | 来源:发表于2019-11-26 11:15 被阅读0次

    葬礼在一个普通的周三中午举行,这天飘着小雪,十一月份的天,总是压着乌云。每个人脸上都失去了些许的光彩,变得暗沉,女人们脸上依旧揩着一层层的粉,白得吓人。

    说冷就冷的天还是没能挡住人们来参加这场葬礼的热情,三年前,同样的地方,也是一场葬礼,也是这样的多的人。

    厨子在厨房忙活着——他已经忙活了整整六天了,只不过葬礼这一天比前面六天更忙碌一些。他习惯了做一桌桌饭菜,不管是喜宴还是丧礼。厨子是在他年轻的时候学的这门手艺,现在的他要奔五十岁了,在他45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这一天,他厨子的身份暂时卸了下来,当了一天孝子,只不过他的心里想的更多的还是锅里饭菜的味道,担心请来的厨子能力不足,担心在亲戚朋友面前失了面子。他看着愁容满面,心事重重,人人以为他为母亲的死难过。

    人死了,就像鱼缸的鱼重新回到海里,就像叶子飘在地面,就像到了白天月亮就藏起来一样。

    伤个什么心?

    看着厨子忙碌着,我没去打扰他,我跪在蒲团上,看着人们清醒地伤心欲绝,就想起葬礼的主人活着的时候。

    想起他越来越瘦的身体;想起他一长一短的腿走起路来总是一上一下的反复颠簸;想起他因为痛苦褶皱的脸;想起他棉袄里面套着的夹克,夹克里面破洞的黑色的棉衣,棉衣里面灰色的十几年前的秋衣;想起他也曾笑出来过,并不是那么清脆的声音,而是像年老公羊叫喊那样的嘶哑;想起他也曾身体好起来过,身体不那么痛的时候,他就坐在靠墙的红色皮质靠背椅上垂下头晒稀薄的阳光,双手交叉在胸前,把自己抱着;想起他那一床布满洞的被褥和褥子上面的尿骚味;想起他问我要钱,要50块钱,他试探我,问我发工资了没,然后才又进一步问我要点钱,他要钱买药缓解痛苦,他还想活下去,或者不想死得那样痛苦;想起他用砖头拍破头之后的鲜血顺着鬓间的白发流下来,乌鸦放肆地站在掉完叶子的枝头叫着。

    记忆里,他年轻过,他年轻的时候我还很小。小时候我身体不好,总是要吃中药调理,一喝就吐,反反复复。他拿来白糖送到我嘴边,带着不由分说的强制,看着我喝完苦涩的中药,这才拖着一双瘸腿出了门。

    有一个秋天,围在一起剥玉米,我新买的手机拿给他看,他是第一次看见手机吧,有人撺掇着让他给女儿打个电话,他惭惭地笑,带着十分的不安和十分的好奇连连摆手说不了不了。电话还是打了过去,他连忙放下手中的玉米,拿起手机放在耳边,声音提高八度,喊着说话。也不过是什么时候来看看我,带着掩饰自己诚诚恳恳央求的戏谑和盼望。不用带什么东西了,你来一趟就行了,抽时间过来就行。电话那端嗯嗯啊啊地应和着,说了几句就撂了电话。他重新拿起玉米,看着心情不错,还哼起了秦腔,他的收音机暂时搁在房间里,暂时沉默着。

    女儿是不会来的,来了也只是一两个小时。也不知道说了几句话就能这么高兴。这样的央求,这样的恳请,这样的低声下气。他难道感受不到对面的冷漠吗?他难道真的觉得女儿会主动来看望他吗?难道他设限这么低,这么低,低到只要一句应和的话就能高兴起来,低到一袋十几块的面包就能得到莫大的安慰。

    那时候我不懂,现在亦不懂这不求回报的无怨无悔的亲情,这样的爱,这般包容,高度的慈与善。

    大家都知道该准备一下他的葬礼了。

    他们围坐在一块讨论,是否该请三年前那个厨师:手艺还不错,就是太贪,给了钱还得再顺走一条烟,哎!

    看看要不要把孙子辈都叫回来,大家都挺忙的,耽误人家的事情,但是人情上又过不去,还是问一下看有没有空吧。

    他的棉服不知做好了没有,棺材放在后院不知有没有受潮,大伙都要多操心。

    遗像就用他前几年村里组织一起去拍的那张吧,蓝色背景那张,照得挺好的。大儿子看着二儿子轻轻说着。

    我看身体实在不行了,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情,要不然早点把孩子们叫回来再看他一眼,毕竟他照顾了他们一场,你打电话问问他们能不能请一两天的假,回来一趟。二儿子看着大儿子恳切地说。

    还是几天前的时候,两兄弟因为他半夜犯病要不要送他去医院未达成一致起了重重的冲突,各自指责,都认为是对方的责任,都想睡在美梦里,关上门就听不见他痛苦的呻吟,就能避免看到一张皱巴巴的像果核一样的老脸。

    好像不用消化情绪似的,或者根本没带情绪似的,最后达成了一致。

    这一致带着自以为的好心好意,为自己为对方开脱。这一致藏在拖拖拉拉的言语中,包裹在一个个丢弃在地板上烟头明晃晃的光亮中。双方都脸上难过也内心苦闷,世上无奈的事情真他妈的多,两个人蹲在墙角,还不忘彼此笑笑安慰:算了,让他等死吧,准备葬礼吧,时间都大概确定了。

    他们算的也不是很准,孙子辈还没来得及回来看他一眼,他就永远合上了眼,再也看不见他昏暗的总是带着打量的眼神,再也看不见他嘴角一说话就流出来的口水,再也听不见走路时鞋子拖着地板的声音。

    都是那么刺眼也刺耳,消失不见之后也不觉得是美妙的回忆。于是,他的葬礼之后,又能给人们留下多少关于他的回忆呢?

    葬礼这一天,来了很多人,这很多人里面和他相关的无关的都有。无关的真的无关,有关的实则也无关。因为事先知晓这场葬礼的日期,人们的眼泪和痛苦就多了很多的表演性质,现场直播的眼泪像是彩排过很多遍,但是最终也没有流出来。

    厨师一直忙碌着,他才不管这些。他大声笑着,和众多择菜的妇女闹着、闲聊着,死者和他没有关系,他甚至不认识他,他累的时候坐在一旁抽一根烟,休息几分钟的时候,就又重新忙碌起来,为了他的生活,为了他的家人们的生活。

    葬礼也只有一天。

    结束之后,相关无关的人都散去,厨师拿了钱拿了烟高高兴兴回了家,邻居们张望了一会儿就都回家了,厨余餐后的垃圾立马就被清扫干净,街道恢复了往常的寂静。

    小雪依旧飘着,路面湿漉漉的。

    夜色迅速来了。每个人都在家里打着哆嗦,这天冷得真快,十一月就这样冷了,要怎么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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