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叔

作者: 林柳青儿 | 来源:发表于2019-09-21 09:37 被阅读0次

    作者牛牛红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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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头叔

                  光头叔(远去的乡愁二十二)

                                      顾冰

    村上来了一个叔叔。住在祠堂里。

    他高而单薄,微驼,光头,戴一副深度眼镜,镜片后面,是目光呆滞的鼓鼓的眼睛。背上掮着一条小碎花被子,肩膀挎一个发白的帆布书包,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一摞书。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不敢直视狗叔。

    光头是狗叔从公 社带回来的。我问狗叔,这人是谁呀?狗叔说,小孩子家,别问,说了你也不懂。

    晚上,开社 员大会。狗叔首先布置第二天农活。他说,最近,多雷阵雨,要加紧脱粒归仓,不能让到手的粮食糟蹋了。末了,介绍了光头,说是从上海来的,叫大伙监督他,但又要帮助他,关心他。狗叔让他讲几句话,他朝三面分别鞠了三个躬,标准的九十度。最后,扶了扶眼镜,没说。

    半夜,忽然响起雷声。同时,传来狗叔的呼喊,大家快去谷场!还有一个麦垛没盖,让雨淋了,麦子就泡汤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从窗户往谷场上看。电闪雷鸣中,顷刻大雨如注,一个个子高高的黑影,正用一条被子,往麦垛上遮。刹时,雨雾蒸腾,白濛濛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第二天早晨,人们发现麦垛上除了盖着竹蔑栈条,还有一条小碎花棉被。

    狗叔表扬光头,昨天晚上表现不错,要向公 社汇报。光头依然低着头,没吱声。

    时间长了,熟了。我没事总爱往光头屋里跑。我原以为他内向讷言,其实不然。他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而且生动有趣,不知道他肚里,怎么就装那么多东西。比如,我问他,你为什么剃光头呢?他说,剪去三千烦恼丝,化作自得一微尘。我不太明白。他还说,人生识字糊塗始。原本感觉自己越读书越聪明,谁知越读越糊塗。我还问,叫他什么?他开心地摸了摸头。光头叔。我又问他的经历,怎么来的这里。他装作没听见,拿过一本书,《安娜-卡列尼娜》,翻到首页,抑扬顿挫地读起来: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人生的一切变化,一切魅力,一切美,都是由光明和阴影构成的。我一窍不通。他就在一张小纸条上抄下来,送给我作为座佑铭。可惜的是,后来我不慎遗失。长大了,我才原原本本读了托尔斯泰的这部世界名著。

    光头叔不仅知识渊博,而且心灵手巧。

    一次串条拉肚子,发烧,病得不轻。光头叔给他推拿,用艾条灸烤,不几天就好了。最神奇的是,有回和尚扭了腰,躺在床上不能动,疼得哭爹喊娘。他让和尚坐正,一手抱住他的腰,一手按住他腰椎,使劲一扳,只听嘎巴一声,立时好了。你说光头叔的本事大不大?

    光头叔还会织毛衣。公鸭讥讽他,男做女工,越做越穷。我阿妈看法相反,她说,心孔巧的人,耐得住寂寞的人,内心宽阔的人,才能这样。阿妈喜欢他,热心牵线,给他介绍菱花。他连忙摆手,我结婚了。

    祠堂门口,有两棵粗大的柳树,在无数个日子里,那一条条柔软的枝条,在风中轻盈地舞动,硕大的树冠,投下一片浓阴。我家的觉悟树砍掉后,这里,便成了新的行饭碗的场所。历经春风夏雨,在萧瑟的秋风中,一片片变黄的叶子,飘舞着落到地面,回到大地母亲的怀里。

    新年迫近了。大人们把柳树的枝条锯下,偌大的柳树只剩下一根主干,光秃秃的。百姓们太缺柴烧了。我忽然想到了光头叔。柳树没了枝条,是否也远离了嚣尘,难道它也有烦恼?

    一天,阿妈让我送一碗糰子给光头叔。光头叔的屋门紧闭,屋里隐约传出低声的呜咽。我一连喊了几声,告诉他给他送糰子。他说,放门口窗台上吧。

    过了一天又一天,那碗糰子依旧原封不动搁在原处。糰子渐渐变硬了,变黑了。

    我好觉奇怪,光头叔真是个怪人,太不近人情了吧!但令人不解的是,一天,光头叔来到我家,向我阿妈要一只兔子。临走,放下他新织的那件毛衣,作为兔子的交换之物。

    阿妈让我去侦察,看看光头叔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随后去祠堂,蹑手蹑脚地进去,从门缝里往里瞧。兔子已成碗中之馐,摆在桌上。光头叔跪在地上,毫无声息地淌着眼泪。

    我不知道光头叔有什么伤心之事。但很快,快乐便替代了哀怨。

    公社成立了宣传队,张书记点名让他去。开始,光头叔的差事,就是搬搬道具,拉拉幕布。一次,演出舞蹈《洗衣歌》,扮演战士的演员,不但形象差,而且动作极丑,台下倒喝彩。没法,不得不撤换。换谁呢?宣传队长说,光头叔试试。这一试,不得了,他洒脱优美的舞姿,把大伙都震住了。他标准的擦地,踢腿,半蹲,伸展,划圈等动作,这些乡村的土包子,哪里见过,连名字也叫不上来。

    听说宣传队来了个出众的舞蹈演员,四乡八邻的人都赶来看。光头叔在边幕候场,幕布即将拉开。这时,一伙人凶神恶煞地闯进后台,把光头叔身上的解放军演出服扒下,声嘶力竭地呵斥,你怎么配演这个角色,这是对人民子弟兵的公然玷污!霎时,演出变成了批斗会。光头叔脖子上挂上了牌子,右派分子。

    光头叔病倒了,几天昏迷不醒,粥饭不进。狗叔写了个申请书,要求光头叔的爱人和母亲,来乡下探望他。申请书上,全村人摁了手印。

    狗叔拿着申请书,找到张书记。张书记是最亲民的,为民的。可是,他却直摇头。爱人?他哪有爱人?他还没结婚呢。母亲?他母亲前不久病故,我们向县里申请,让他回上海奔丧,上头都没批准。

    光头叔终于要回上海了。那是乍暖还寒的春天。祠堂门口的柳树,已悄悄绽出生机勃发的嫩芽,窥探着春的瑰丽的景色。

    我帮他提着网兜送他。网兜里,阿妈塞进了他换兔子的那件毛衣。他将《安娜-卡列尼娜》小说,送给了我。

    牛牛红红

    2019-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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