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转眼就到了冬天。
早上七点半,有轻轻地脚步声。洗脸,刷牙,然后门轻轻地关上了。那是姑娘去医院上班了。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刚上班第二年。是个被领导器重的好医生。
我掖了掖被角,暖暖的被窝里,我迷迷糊糊的再次进入了梦乡。梦里我又回到了我那可爱的家乡,回到我那酸甜苦辣的往事里。
我自幼生长在陕北。那是一个风景优美,瓜果飘香的地方。一个村庄几十户人家,各家各户依涧而居。你家在山的这一头,我家在山的那一头,不挨不挤。
七十年代初期,还没有实行包产到户。多少年遗留下来的大锅饭生产体制,使得贫穷像一座大山压在每一个人的肩上。
我是地主家最小的儿子。我的父亲在那个年代里是一个能力很强的人。他把我爷爷遗留下来的穷根子几年时间就翻了过去。凭着他坚韧不拔的毅力和吃苦耐劳的精神。
鼎盛时期的家境我没有什么印象,听的见的只是哥哥姐姐们不时流露出来的两三句。看的见的就是我们现在居住的这几孔连在一起的窑洞,几百米深可供全村人一日三餐的水井,和门前绵延几十米的石板路。
可惜这种殷实的境况并没有维持多少年。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到处都是打土豪,斗地主的呐喊声。每每看到几个小红卫兵压着那些所谓的土豪和地主在游街或者遭受批斗的时候,父亲就会眉头紧锁,思考着自己家里的退路。
辛苦挣来的家业,实在不忍舍弃。犹豫再三,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父亲趁着夜深人静了,一把火,把家里大量的法币和少量的美金通过一场小火化成了灰烬。即使这样,我的爷爷也没有逃脱文化大革命的劫难。他在一次又一次的被批斗中抑郁而亡。
爷爷走了,父亲侥幸逃过一劫。可是,家里的日子从此艰难了起来。一个大家庭,父母亲和我们兄弟姐妹八个人。生产队的工分分配的粮食,根本就不够解决温饱。(人家的孩子都去田里挣口粮了,父亲却让我们去念书。他说饿一点不要紧,文化知识一定要有。)
在这样艰难困苦的岁月里,聪明勤快的母亲总是想方设法的给我们变着法儿做饭。有时候,母亲会把门前的榆树皮剥下,把外面一层老的去掉,留下里面白色的薄薄一层,晾干。在碾子上碾成和面粉一样的细末,再用粗箩筛一下,底下的细粉在蒸馍或者擀面的时候掺和着给我们吃。有时候母亲会把田里的南瓜摘下来,和绿豆,红薯煮在一起,熬成糊状,然后用一点点的面粉和成面,再擀成面条下到锅里,汤汤水水的给我们做成一顿饭。。
不见荤腥,不见白面馍馍。正在长个子的我,总是会想方设法的寻找一些东西来喂饱自己的肚子。在山上放羊的空隙,我会偷空跑到谁家的果园里,伙同几个小伙伴,偷偷的摘下几个青梨。
山路弯弯,狭窄而危险。年幼的我背着书包去十多里外的学校去上学。虽然路途遥远,饥饿难耐。但是为了将来的好日子,我一直坚持着在学校里做一个好学生,成绩优异。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在我准备考初中的某一天,母亲走了。母亲的离去,令父亲痛不欲生,萎靡不振。他的精神世界垮塌了。他不止接受了贫穷,也接受了不再重整家业的理想。
我陪着父亲,陪着他从早到晚,陪着他一日三餐。一切的日常生活,从头学起。烧火,和面,擀面,蒸馍,洗衣,打扫。。前院种菜,后院养猪。山坡上,水井旁,到处都是我年幼的身影。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父亲终于从悲痛中清醒了。有一天,他把我叫到他跟前对我说,你还小,不能在这个小山沟里浪费青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你还是去看看吧。
母亲新丧,父亲这种状态,我怎么能忍心离去。母亲在的时候,父亲是一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母亲走了,我再离开,父亲该如何解决饮食?
父爱如山。我背起了远行的行囊,在父亲依依不舍的目光里,在我自己一步三回头的泪眼中,在我十五岁的花季年华。我穿着我妈临走之前给我做的布鞋,背着破旧却干净的书包,穿着蓝布上衣。历经十个小时的火车颠簸,以一个地道的农民形象走进了我梦寐以求的西安城。
在西安,我在三姐的帮助下进了一家规模比较大的单位,在收发室上班。单位大,每天的工作量也不小。但是我是农村来的孩子,不怕苦不怕累是我最大的优点。虽然每天早出晚归,但是生活规律,待遇不错。我感觉很满足,很快乐。
春去秋来,两年的时间过去了。在这两年里,我不止爱上了我的工作,我还爱上了一个长相甜美的姑娘。她雪白的皮肤,丰满的身材。一双忽灵忽灵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我们在一个单位里上班。每天一起来来回回。手挽着手,心贴着心。
年底了,我们一起回了陕北的老家,看望了双方的父母,征得了他们的同意,举行了简单的婚礼。我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有一个贫困的家庭,有彼此通情达理的双亲。这是我们的幸运。
桃花开了,梨花谢了。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我们两个他乡的穷孩子,因为共同的生活和饮食习惯,因为爱,虽然依旧贫穷,可是我们很恩爱。
孩子的到来,令我们猝不及防。父母相距遥远,她停了工作专门在家里带孩子。因为之前的工资不会计划,所以没有储蓄。孩子出生以后,经济方面的压力显得更加明显。不得已,我辞了工作,跟着别人合伙做起了生意,希望可以通过努力改善我们的生活。
孩子一天天的长大了,调皮捣蛋的不行。她担心孩子磕磕碰碰,总是前后左右不离身。时间一长,吃不好睡不好。我时常在外地,家里难免照顾不上。她又累又担心我,精神几乎崩溃。有一天我正在和客户谈生意,腰上的呼机不停的滴滴响。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手机,我中断了和客户的谈话,跑了很远的路给她回了过去。电话一打通,她的哭声就传了过来。我也急了,问她怎么了?她只是哭着,一句话也不说。我终于明白,她想我了。。
回到西安,我结束了外地的所有生意。在家附近找了个单位上班了。挣钱少一点也没有关系,至少我们每天在一起,不分开。
爱情是风花雪月,婚姻是柴米油盐。当第二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也许是因为长久的耳鬓厮磨,也许是因为拮据的生活过的太久了。曾经那么恩爱的我们,偶尔也会有一些小吵小闹。
有一回,我上班回来,又累又饿。推开门赶紧做饭,等饭熟了,大家都正在端碗的时候,她一把把一碗面条摔到了地上。我们都吓了一跳,问她怎么回事?她一声不吭,转身回了床上躺下了。后来问起来,她说她不舒服,说我不关心她。
现在想想,我是真的粗心。也许她从那个时候开始身体已经出现了一些不适的症状了。而我因为身心俱疲,只是安慰了一下。
这样的时间过去了一两年,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医院成了我带着她经常去的地方。没有明确的原因,只是身体酸软无力。
两个孩子,一个病人,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来源。隔三差五的往医院跑,不是这家就是那家。六年的时间,借钱,借了东家借一家。借到最后,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往人家的门前走。借,不停的借,什么时候才还给人家?我不知道。这样的事循环往复,我日夜难眠。头发大把大把的脱落,眼窝深陷,整个人迅速的消瘦下去。我祈祷,每天。希望奇迹可以早一点出现。
她的离去,成了压倒我一切支柱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走了,两个年幼的孩子。负债累累的家。我倒下了,什么力量也撑不起我。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不分白天黑夜的在我眼前晃。想念,是那么真切的一件事!我想我的心一定是跟着她去了。
这个时候,我必须感谢我的亲人。在我这样生不如死的时候,他们默默的在经济上,在精神上,给了我无穷无尽的力量。虽然小家庭有了缺憾,但是我们这个大家庭,还是很团结。
半个月以后,我从昏昏沉沉中爬了起来,我难过,我失去了爱人。孩子们更难过,他们失去了他们唯一的妈妈。我不能就此一蹶不振,人生的路还很长,孩子们正在成长。我想起她临走时的叮咛,想起她最后的悲伤的欲言又止的眼神。我应该成为孩子们人生的指路灯。他们未来所面临的各种酸甜苦辣,我必须和他们一起品尝。
转眼女儿去了外地的大学。我在儿子学校附近的地方找了一家门面房。孩子上下学方便,我也能在工作的间隙帮他指正一下作业。女儿隔一段时间会回来一趟,妈妈没有了,她的心里,爸爸和弟弟就是她今生最重的牵挂。
时间过的真快。转眼间儿子长成了一个近一米七几的帅小伙子了。他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他知道我们这个家庭的窘况,总是节衣缩食,从不主动说添加什么新的衣裳。学习上,也是勤奋和努力,他说他要争取考个好大学,以后有个好工作。他说我年轻的时候为了这个家,为了他和他姐的将来,吃尽了各种苦,他会给我一个幸福的晚年。
姑娘也毕业了。这个聪明的孩子,一毕业就自己找工作。她说她想早一天上班,好减轻我的经济负担。在单位,她吃苦耐劳,尽心尽力。两年过去了,和她一起毕业的同学还在初级阶段,而她已经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医生。成了单位领导重点培养的对象。她说,她辛苦一些不要紧,她希望尽早给父亲和弟弟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我听着儿子女儿的话,想象着未来美好的日子。阳光从小区高大的树缝隙间穿过窗棂折射过来,小鸟在叽叽喳喳的叫,阳台上的月季花开了,香味一阵一阵的扑鼻而来。。我终于在睡梦中笑醒。
陕北,陕北,我美丽的家乡。我是你的儿女,多少次的哭过笑过之后,我终于在异地他乡站稳了脚跟,连同我值得骄傲的下一代。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