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老屋旁的黄梁树又舒展开了满树的叶子,忽然让我生出了许多感想。树下那熟悉的一幕幕场景渐渐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老家的院子原是一套三合院,中堂屋正对出去是一条大路,路旁偏低处有一棵香樟树,离香樟树不远的上坡处有一棵黄梁树。
在我出生之前,她就在那里了;更或夸张地说,在我的曾祖父出生之前,她也就在那里了。谁也不知道是谁种下的,不过可以确认的是她至少存在快一百年了。
黄梁树不是很高,近房高的地方,有三条粗壮的枝桠,像一把架在半空中的躺椅,小时候有几次想过要爬上去,但最终因为它离我太高没能如愿。由三条枝桠延展开的树冠,像一把巨大的伞,覆盖了老屋房子的大半,也遮住了离树根不远处的大石磨。
记得小时候,一到春天,我就和院子里的小伙伴们经常去树下的大磨上玩耍。如果碰到一个好日子——出大太阳的晴天,成千上万的光束就会透过那庞大的树冠,碧绿的树叶,一束束投射到石磨的磨盘上。微风吹过,石磨上影子也随着摇曳不止,那一道道光影,像一群在池中徜徉的黑鱼儿。
夏天到了,随着树上的叶子越来越密,树冠上叶子与之间,枝桠与枝桠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小,基本上能挡住雨滴。要是碰到阴雨天,我们也不必担心会被淋湿。偶尔,一滴“漏网之鱼”,会因为叶子无法承受其重,从树枝间下坠,滴在我的额头或者脖子间,凉嗖嗖的,刺激极了。除了上学,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们基本上都会去树下玩。待的时间有长有短,有时候待一会儿就回家,有时候就待到天快黑了,家里有人叫我们的时候才回去。
在树下最快乐的时光,应该还是在秋天免费蹭坐“旋转石磨”的那些日子。
秋天来临,树上的叶子开始由碧绿变成微黄,间杂着一星半点的红斑,好看极了。这时候也是秋收时节。那时候还没有粉碎机,很多秋收的粗粮饲料只能在石磨上磨碎后才能喂猪牛。因而,曾祖母和院子里的其他长辈也会隔三差五地到树下的石磨上推大磨。我自然也不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的。每次当长辈们套好木杆和牛身上的“枷担”后,我就迫不及待地坐上去。刚开始的时候,因为不适应,转了几圈后就会头晕。之后,我就干脆头朝天上望着,看着头顶的黄梁树叶子,我感觉它就像一个巨大的自然万花筒,每一次转圈,都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象。从没发现,透过树冠看到的世界那么美。其他小伙伴,坐了一两次后,都不愿意上来了,我想他们是没有机会看到这一幕了。当然我也没有告诉他们,因为这是我和黄梁树之间的秘密。
经过春天、夏天和秋天之后,冬天的黄梁树也别有一番景致。每当这个时候,它就会抖落一年生长的树叶和老朽呢枝桠。这也成了极好的燃料,每年熏制腊肉时,曾祖母都会去树下用背篓装回一太堆的落叶。每次一吃到腊肉,就仿佛闻到了黄梁树叶燃烧的味道。
自曾祖母离世后,整个家族也陆陆续续从老院子里搬了出来。树下的那个石磨也在修公路的时候被深埋于地下,每次当我路过的时候,总会觉得少了些什么。我也因为初中、高中、大学的学业和工作,也很少有时间在家。只剩下它独自一人在那里守候着岁月。但不管搬了多远,离黄梁树都不是很远。每一次一打开后门,就能看到它的影子。只要一抬头,看到那比昔日更庞大的树冠,一切又仿佛回到了童年。
去年腊月,我去给曾祖父母上坟时,回来时路过它的身边。我发现它也逐渐苍老,岁月已经在它那矮小的身躯上留下了数不清的圈圈痕迹。我知道,那之中有春夏秋冬四季的影子,有漫漫长夜的孤独与守候,有昔日我们的欢声笑语,还有关于我和曾祖母美好的回忆。
曾祖母一生勤劳,为子孙后代留下了许多,但她从无怨言,她与眼前这棵无私奉献的老黄梁树像极了。更或者说,黄梁树就是曾祖母的化身,她以另一种方式活在这个世界。无论岁月怎么变迁,时光怎么流逝,唯一不变的是她们默默的守候。
如今,春光无限,老家的黄梁树定是满树碧绿。微风吹过时,我仿佛又听到了沙沙的声音,看到了那一群黑色的鱼儿。它们正和曾祖母一样,静静地坐在老院子里,坐在那片曾经劳作过的土地上,默默地守候着我们,守候整个家族。
2020年4月25日于重庆恒大未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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