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世已经整整六年了,如果父亲还在人世,今年七十一了。父亲年轻时当过兵,转业后是一名煤矿工人,但是是合同工,在煤矿山出来后,就一直在家务农,每年搞完双抢就出去打零工,腊月初的样子就回家过年。
父亲成家晚,我是家里老大,生我时父亲已经三十六岁了。膝下无子,生育了我们姐妹四个。我是老大,老二因幼时发烧对脑子有些损害,资质平平,智力有些障碍;老三一出生刚满月就过继给了舅舅,由外婆扶养长大,老四出生时羸弱多病,小时还染过天花,幸亏福大命大,在父亲的背篓里长大成人。
父母成亲后,据说奶奶就给他们分了家,两间土房,一升米,一口锅,一碗油,就开启了他们的夫妻生活。父亲在世搞得家里建设有两样,一是建了个杂屋,用来做厕所,关猪牛等牲畜。一是在两间土房隔壁又加了两间土房。
父亲思想有些封建,母亲一连生了我们姐妹四个,父亲母亲相继被抓去结扎,没有儿子一直是父亲心底的一根刺,至死都没有拔出来。
父亲当兵时有机会留部队,错失了良机;父亲煤矿山上班时有机会由合同工转正式工,父亲也错过了机会。最终就成了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父亲不会舞文弄墨,所以,一腔的情绪无处发泄,于是,父亲染上了酗酒的毛病。父亲喝酒,每日三餐,每顿一大杯米酒(应该有300毫升),顿顿不间歇。每顿吃饭时,父亲话就开始多起来,不停唠叨,而且说话有些反复又有点前言不搭后语,每次吃饭于母亲和姐妹来说,都有点折磨。但好在父亲在家里喝酒还算有节制,虽然话多但不至于喝醉,也不至于打人。
但一旦父亲外出别人家喝了酒回家或者家里来了客人一起喝酒,那就惨了,家里必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我记忆最深刻的有父亲三次因为喝醉了酒揍我。
第一次,我,父亲,堂哥坐在我们家门口的阶梯处,各自一条小板凳,聊着天,父亲兴起,抿起酒来,起先聊得有说有笑,但父亲两杯酒过后,不知因为一件什么事,我和父亲意见相左,我反驳了一下父亲的观点,父亲反手甩了我一个耳光。堂哥见势不对,喊我快走,我没动也没哭,就杵在那里。父亲见状,脾气更是被提了上来,顺手就提起我把我往阶梯处那里一甩,我被甩到阶梯下面的田里,门牙当场被摔落两颗,满嘴是血。
老家的房子,几年前已经倒塌,现如今已成了婶婶的菜地。
一次是在外婆家,我们围坐在一起吃饭,父亲和舅舅喝着酒,父亲喊我给他盛饭,我一不小心把饭碗摔碎了,父亲顿时火冒三丈,拿起凳子就朝我扔,砸到了我的脚趾头,十指连心,痛得我嚎啕大哭起来,外婆过来劝慰,父亲一把拉过我,用一只手伸进我的嘴里,几个手指挖住我的喉结,不许我哭出声来。舅舅一旁见状,甚是心疼,忍不住想与父亲理论,外婆一旁死命拉住舅舅他才没有和父亲干架。父亲平静下来后,看到我满脸泪痕,又发不出声来,立马内疚,又拉着我的手去找对门的剃头匠给我理发。
第三次是和大妹去接小妹途中。小妹小我差不多七岁,小妹出生时没多久,因为躲计划生育,父母把她送到了离我家约摸四五公里的远房亲戚家。春节快到了,父亲使唤我和大妹去接小妹回家。我和大妹走到村口,被小伙伴叫住说一起打几把升级(老家对扑克牌拖拉机打法的一种叫法),那时候,伙伴里会打升级的人不多,看她们三缺一,我便答应了,打着打着就忘记了时间。等我反应过来,拉着大妹的手准备往亲戚家走,出门却撞到父亲出现在门口,满身酒气,应该是在哪个邻居说玩耍时喝了酒。父亲狠狠扇了我两个巴掌,当时我的脸就肿了,眼睛也青了,有一个把星期都出不了门。
父亲奉行棍子底下出好人的理念,自小我们姐妹几个就没少挨打。除却这三次挨打,我还挨过无数次打。其他的记得都不太清晰了,倒是最后一次挨打,印象还算深刻。
那次,应该是我爷爷九十岁的阴生,我记得我姑姑也回来了,一家人敬完我爷爷,准备吃饭,父亲让我们把敬完爷爷的饭放回锅里,再乘新鲜的饭先吃。我按吩咐照做,嘟囔了一句多此一举,父亲忽然甩手把我手中的饭碗打落,正欲揍我时,我夺门而出,一口气跑到了离我家三十公里的外婆家。我那时已经读高中了,那时候家里没有电话这类的通讯工具,父母见我傍晚还不见回家,急坏了,还去找村里一个老人掐指一算,老人说人安全,在东南方向。父母算算是外婆家的方向。于是第二天大清早去外婆家接我,与我和外婆在半路上相遇。外婆警告父亲不能再打我,否则人不交他了。父亲答应自此要像剁了手指一样不再揍我。父亲没有食言。自此没再打我。
基于以上种种,我与父亲的关系一向疏离。从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拉过父亲的手,挨着父亲睡觉,向父亲撒娇。但印象里有一次,是半夜,我忽然高烧,父亲掐住我的人中,那里都紫了好些时日,说掐了半天我才缓过气来。父亲事后总说如若不是他及时,我肯定一命呜呼了。我缓过来后,父亲就背着我,母亲打着手电筒,走了一晚的夜路到了镇上的医院看病。吊完点滴回来路上,父亲依然背着我,我说我自己下来走,父亲没让。一直背着我到家。
父亲一生不喜虚荣。除了喝酒外,父亲喜欢喝茶,还有就是饭后剔牙。所以我毕业后,每回给父亲挑选礼物就是茶壶,茶叶,牙签。
父亲从来没问我要过任何东西。只有一次,奶奶去世,父亲说让我带几千块钱回家。怕一会不够钱。我带回五千块钱给了我妈,奶奶出殡后,父亲又有些微醺,趁着酒意父亲指责我第一次开口问我要钱我就没如他意。我才知道母亲怕父亲拿了钱后大包大揽,那五千块钱母亲没有给父亲。
父亲六十岁生日那年,我给父亲攒了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件他朝思梦想的皮衣给他,然后,订了个生日蛋糕,可惜那一天父亲又喝醉了,让他切生日蛋糕时他顺手一推,生日蛋糕都糊了。
父亲不喝酒的时候,都是笑眯眯的,也喜欢钻研厨艺,每次回娘家,父亲总能张罗出一桌丰盛的饭菜,每次都不重样。父亲对他的孙辈很是看重,我儿子一岁左右在娘家带,父亲每天清早起来给他烧开水冲奶,白天给他做辅食烤红薯,带他出去看戏,忙得不亦乐乎。
二零一二年夏天,我们回老家,我和先生在婆家,深夜,忽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父亲在家里因结石痛得打滚,我马上让我大妹夫接了父亲去镇上医院看急诊。第二天早上,大妹夫把诊断结果发我,说是结石无碍,但检查出疑似肝癌。我还劈头盖脑把我大妹夫骂了一顿,说他乱讲。
立马带父亲去市医院复诊,结果确诊是肝癌。应该与父亲长年累月酗酒有关。于是,父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们瞒着他当成感冒和普通肝病治疗了整整一年半。父亲每次要去治疗时,邻居就问他感冒又犯了?父亲临死前一两个月,不停咳嗽,双脚有些浮肿,心知肚明的邻居来看望他,问他感冒好了没,他摇摇头,这次感冒太恼火了,一两个月还不见好转。我不禁落泪,知道父亲去日不多了。
父亲去世那天,刚好是他六十五岁的生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所以,丧事也办得匆匆忙忙普普通通,并无出奇之处,一如父亲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一生。
父亲没有给我留下任何遗言,只是在卦象里嘱托我要担当起长姐的责任来,要照顾好母亲,照顾好妹妹们。
有时候,我会梦到父亲,梦里的父亲总好像在云端,一派闲云野鹤的模样。我相信那是父亲去了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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