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会因为杀戮在地图上消失，一座城也会因为某种可怕的传染病而被抹除在历史长河中。不经意之间人们犯下致命的错误，最终付出了千万人死亡的代价。假想的故事，是为了抵抗人类内心深处对恐惧的害怕。无相软禁了千屿，南洲和澜漪纷纷派人搜寻；莲珠岛国君向王上提出人质交换的条件，子言和子容得以保全。
瀚海城。
街上见不到人。
凄冷的太阳缓缓攀上城头，吃力地驱散着浓浓的阴霾。
一个头骨横在路中央，几只蛆虫正从眼睛里爬出来，苍蝇飞来飞去。
顺着眼窝的方向往前，一座小小的白骨丘堵住城门，新发的绿草如茵，浅薄地遮住了数日前浓厚的血水。
这是赤朦围城的第十八天。
“叮叮——”
头骨震动了两三下，向右晃动了一番，盖板猛地掀开，露出一只活人的脑袋，头骨扑通跳进他怀里。
“我靠！这老兄真热情！”小心翼翼地将头骨置于地面，便从水管里爬了出来。紧跟其后的还有一人。面容相似，这大概是俩兄弟，不知道他们出来做什么。
“做了半个月老鼠，骨头都麻了。快，到城头去看看！”
十八天前，赤朦围攻，死者来不及尖叫就被筋丝斩断了脖子。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黑色藤蔓从城外如水流一般堆积，最终压塌了城墙。
两人来到这豁口前，城外的草，树都没了，房屋也没了，地面干干净净，平平整整。
四野无声。
城墙根下的夯石地基，被赤朦扒得透心凉；厚实沉浑的青条石，扎剌剌似暴怒的公牛角，锋利无比；新生的青草如钢针，愤怒得能戳破脚底板。城外原有的整齐商铺和住宅，七零八落，化为乌有。
“怪物，真他妈怪物。”
“大哥，赤朦……都在睡觉吗？”
艳山回头给弟弟方琼一个爆栗，“睡觉？我们都不敢睡觉这怪物还会睡觉？”
瞅瞅远方灰蒙蒙的天空，摇摇头，“估计去平海城了，王城不保呀。”
方琼揉揉脑袋，从包里掏出一个望远镜来，这可是城主亲手交给他们的，宝贝得不得了，对准天际一瞧，灰扑扑的，啥也看不清。
艳山夺过来，“书呆子，你那近视眼看得清吗？还是哥哥我来——靠！”
远山的峰顶被齐齐削平，露出或红或青的山体岩石，低矮的丘陵也被削平，整齐得像是用尺子量裁过似的，原本蜿蜒流淌的溪流，变成笔直的水道，沟壑极为深幽，黑乎乎望不到底。
方琼不满地嚷嚷，“那你还逼我读书？”
“嘘！”艳山捂住方琼的嘴巴，压低嗓音，“有人来了。”
艳山和方琼出去了半晌，待在地下的民众都非常担心，聿站在沙盘前，仔细瞧着两人在地图上的动静。
为了对付赤朦，瀚海城进行了周密的机关布防，各处街坊里弄，都经过了极其严格的测量与调整，确保城墙内外的每一处都是水平的。整个瀚海城就如浮在水面上的方舟，稍微有哪方倾斜，相对的一方就会绷紧绳索。平日显现不出异样，待到赤朦攻城之际，便可倾斜地面，将之沉入地底。
可是这次，却低估了赤朦的数量。地面倾斜了七次，也没有完全消灭。聿只能带着仅存的百姓紧急转入地下。
沙盘上，艳山和方琼立在城墙边缘，久久未动。不知他们遇到了什么状况。莆龄站在一侧，凝望着夫君的脸庞，小蝶前几日去了平海，不知能否回来。
沙盘忽忽震动起来，出现了另一个坐标，直逼艳山与方琼。
艳山放下了望远镜，两兄弟看清了来人，原来是数日前去往平海城的三胞胎兄弟，只是一人负了伤，牵不住缰绳，倒在马背上。
刚到城门，老大就吼道，“平海城派来的兵，都被赤朦堵在乌都河上游了！”
“不日赤朦就南下攻击平海城，让他们好自为之！”
“找不到当诱饵的羿族人，我们只能将城墙重新堵上！”
羿族人，到哪里再找羿族人？
脸上一凉，南洲猛地苏醒，平海城在大火里淹没，他还没来得及救出父王和母妃，也没见到九丫头和千屿，甚至连一声呼喊都没有发出，王城就眼睁睁被大火吞噬了。
殿外传来禁军整齐的口号声。原来只是梦境。领事听见响动，便将洗脸水和毛巾端进来，放下木盆后，他又迟迟不退出去。
南洲抹完脸，见他神色不安，就问出了什么事。领事说北上的大军与赤朦正面相对，军力不敌，赤朦将直扑平海城。这消息在城内传遍了，宫人都想逃命。
说完，领事还将一叠小小的纸条交给他，说是昨夜有个黑衣人威胁自己传给王子的，还要求南洲按照纸条上的要求去做。
短短数行，南洲已是七窍生烟，“荒唐！”
领事偷偷瞧那纸面上的内容，原来是叫南洲割下王上的首级，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有没有看清那人面目？”
领事摇头，“小的就是在睡梦中被他用刀架住了脖子，房间黑漆漆的。”
罢了罢了，只是个无聊的恐吓。南洲挥退了领事，派了一个暗卫贴身保护着他，顺手将纸条扔进了暖炉。
只是纸条上写道了一句话——若不依从，将斩杀对王子最重要之人。这句话令南洲颇为意外，最重要之人，父王？母后？是大哥，还是九丫头？
难道是屿儿？
南洲惊讶的同时，澜漪收到了相似的纸条，不过对他的要求，是叫澜漪赠予万两黄金，汇入指定的钱庄账户。
万两黄金也令澜漪犯了难，他每年领的份例，加上父王的赏赐，也才一万出点儿头，再说自己身在西岐，回盘枢城最少也得走上两个月，上面写着三天内交款，这敲诈也太猴急了。
两厢一思索，正好南洲来了驿馆，将各自收到的勒索讲明，便约定保持沉默。
平海城的主街少了不少人，热闹的射干街道稍显冷清，几家客栈也暂时歇业，忙着清理桌椅，封店走人。沿街的食肆还冒着白烟儿，几个瘦骨嶙峋的丫头小子捧着鲜花沿街叫卖，天冷了，小乞丐蹲在锅炉旁边取暖，经过的马车溅了他们一身的泥水。
南洲裹上了狐裘，在街上慢慢走着。道路虽整齐，也不免岁月斑驳，坑坑洼洼。砖石之间新生的绿草也被一双双脚踩得血肉模糊，这让他想起不久前亲眼见到的赤朦。说像草也不像草，哪有草茎削铁如泥？
那么大一团，攻城略地，如探囊取物，堪称人肉绞割机。眼前忽然掠过无相的惨死，南洲便加快了脚步。
他的脚刚挪开，青青绿草之间就冒出了一截黑色的筋丝。
出城的马车熙熙攘攘，一上午就空了半座城。天没亮，无相就把她抱上了马车，晨光熹微就上了官道。
赶路的人很多，分叉口之后各自分流。她悄悄掀开车帘，阳光从右边射过来，没有多少马车行在这条路上。
瞥见无相的脚，没有穿鞋，脚趾甲塞满了污垢，小腿上青筋暴突，隐约有黑色的暗纹。
忽然想起来，无宴死去的那夜，赤朦明明吞掉了无相，可是后来他完好无损的出现，以为他是躲过了赤朦的攻击。
想来无相与赤朦，有层捉摸不透的关系。
“干粮在桌上的灰袋子里，白瓷罐里有水。吃的时候不要被烫着了，买的刚出炉的鸡腿堡。”
紧握住车帘，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话。无相偏过脸，望着她痴呆的神情，“快趁热吃，天黑了就要下马走路，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鸡腿堡有些烫手，千屿不小心烫到了舌尖，无相听见滋滋声，长臂伸进车内，手里握着一方丝巾。
“沾水敷。”
丝巾的对角绣了两朵青梅，似乎是闺房之物，千屿好奇地嗅了嗅，有股淡淡的薄荷味道。
将手帕展开，反面的边角隐约绣了两个小字，上面写着“慎之”。
谁是慎之？
马车很稳，吃完鸡腿堡，她便翻身睡着。没有做梦。无相喊醒她的时候，马车热乎乎的，十分舒服。
“丫头，醒醒，该下车了。”千屿不想下车，别过脸哼哼唧唧。无相收拾好包裹，将她拖了下来。
马车寄放在一家客栈的后院，大家都往客栈里歇脚了，人来人往的，就他俩吃完饭，背着包裹往东出发了。
千屿也背着一个包裹，走起来叮叮当当响，不知是什么。路上没有光亮，无相似乎十分熟络，脚步轻快而敏捷，他看见屿儿走得太慢，都想提着她跑。
往东走了没多远，就听见乌都河的咆哮声。千屿疑惑起来。转过一个小弯，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天然的阶梯，无相怕她摔倒，直接横抱住她往上爬。
千屿害怕地垂下头颅。往上爬了没多久，阵阵凉风迎面吹来，她抬起头，不禁惊呼出声。
无相带着她站在河岸的高山平顶之上，奔腾的河水急急流过狭窄的浅滩，在经过一道陡峭的悬崖之后汇聚成暴躁的激流，那耀眼的白色在漆黑的夜里都清晰可见。
“从现在开始，我做的每件事情，你都要牢牢记住。”无相放下她，拿过她背上的包裹，认真地对她说。
千屿自觉地没有询问是什么事，无相也将自己的包裹解了开来，摊在地面上，点燃了随风明灭的小油灯，指着一个圆柱形的玻璃管说，“你要吸引赤朦，用这样的玻璃管接六管鲜血。”
六个玻璃管齐整整地横躺在草地上。接着他指着一个小小的筛网，“你要将这些筛网塞在玻璃管上，就像这样。”他做了个示范，将玻璃管口堵住。
“每次吸引赤朦的时候，要小心使用。”他抬头看着她。
地面上还有三个大罐子，里面装满了油，无相拿出一柄小刀，对她说，“借一滴血。”
千屿小心地伸出左手。那手腕还有牙印。无相有些踟蹰，指尖在那痕迹上磨蹭，声音颤颤的，“上次的事，对不起。”
她就问，“那你为什么要吸——我的血呢？”不解的目光，挑向他的小腿。没想到无相解开了上衣，露出疮痍的胸膛，肩胛骨有道极深的伤痕。
“天。”
无相握着她的手，说道，“这是天香城主扎的，用的骨瓷刀。镜池的事，我没能控制住自己，对不起。”
千屿不知道怎么回话，指尖一痛，一滴血滴入了热油之中。接着无相烧了一支草茎，丢进了大罐子里头，只见那滴血化成了一滴金色的火焰，将冷凝的油渐渐炙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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