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米
歌乐山
第二十六章 无名山
我手里死死的攥着那十两银子，很想哭，但我哭不出来。
大叔，我食言了。
要是就我自己，饿死也不会当掉大叔送我的礼物。可，我不能让花花挨饿。你说过，人命，更重要。
回到大车店，我把银子给了宋大叔。他看了看我，什么也没问，收起了银子。我也没说话，转身去后院，打了盆水，蹲在马厩旁，洗了把脸。
回到屋里时，花花还没睡。看我进了屋，她连忙爬起来，取了个馍馍递给我。说，饿了吧，快吃。
我接过馍馍，咬了一口，说，你咋还不睡。她说，她睡不着，担心我。
“花花，你啥也别想，我没事儿。也别担心银子，我和宋大叔都是厨子，咱们饿不死。”
这馍馍，怎么那么干呢，噎死我了！
“小刀，你真好。”
我好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不管怎样，都得好好活下去，一起活下去。
大叔曾经说，心里干净的人，才会看到美好。我想，花花应该就是这样的人。
很多年以后，我回想那时去西北的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或者，是我不想想起来，因为同路的人，都不在了。
十日后，无名山。
三天前，我们就已经没有马车可坐了。山路难走，马车都不去。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山匪强盗太多，车老板不愿冒这个险。
年轻力壮的都走得快，早没了踪影。山路上能看见的，多半是老弱病残。走了三日了，我还好些，花花却是吃不消。虽然多半是他爹背着她，但连日的太阳很大，暑气重，她越来越虚弱。
“歇歇吧。”
宋大叔说着，放下花花。
我们就在树荫下休息，啃点儿野菜饼子。白馍馍已经吃完，粟米也不多了。这些天在山里，大家都是边走边挖野菜。宋大叔说等过了山，有镇子的话，也许能换些粮食。但我们都知道，这事儿说不好，天下乱了，到处打仗，最缺的，就是粮食。
好在宋大叔会打猎，鸟雀啊，野兔啊，他都抓的到。在山里，我们其实吃的更好。有的时候，打的多，也会分给其他人，所以，我们在同行的人群里，人缘儿最好。
当然，主要是花花。我吃的多，剩不下什么可以分给别人。宋大叔眼中除了花花，更是看不见谁。只有花花会拿烤好的肉，分给那些口水直流的小孩儿们。所以，孩子们都愿意围着她。现在，没人觉得花花丑，比起饿肚子，丑算啥。
“你和花花在这歇着，等太阳下去再赶路。”
“好。”
“爹，你小心些。”
“嗯，放心。”
宋大叔这是又要去找吃的了，这两天我们基本都是这样。天最热的时候，就停下来打打猎，歇歇脚。等太阳偏西了，再赶路。
等他进了林子，我和花花闲聊，没一会儿，我俩都睡着了。梦里我又看到临安，娘在剥豆子，豆子绿绿的，我想吃，但娘笑着摇摇头，说不能吃，还没熟呢。我就趴在阿娘的腿上，等啊等，不知等了多久，没等到我吃上豆子，倒是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天还大亮，但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人们哭喊着四处逃窜，一群凶恶的人挥舞着柴刀。山贼！我反应过来，马上去看花花躺的地方，可她不在！
“花花！花花！”
我顾不上别的，边跑边喊。花花能去哪呢？宋大叔还没回来，这可怎么办！
虽然混乱，还是有几个山贼看到了我。我见势不好，赶快向林子里跑。听说，他们要是抢不到钱财粮食，就会抓小孩儿，特别是小娘子。我不觉得，我还能幸运的碰上大叔那样的好人。要是再被山贼抓到，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所以，我只能拼命的跑！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我好像跑上了山顶。可能山贼也是懒得抓我了，看他们那身破衣裳，估计也是吃不饱饭的，跑不动了吧！
此刻的山里黑漆漆一片，寂静的，让人心里直发颤。我不知道该往哪走，摸索着向前。走着走着，前方的路没有了，我被一堆石柱瓦砾挡住，也许是破败的房子吧。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有个屋子，先进去看看再说。
我手脚并用的在石块，木板中爬行。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触摸的感觉分辨。爬了一会儿，我觉得可能是屋子的里面了。摸着有空地，就索性躺下了。一躺下，我才感到全身都痛，累死我了！
可是，还没等我喘口气，就听到黑暗中，有窸窸窣窣的响声。我马上全身绷紧，一动不动的仔细辨别。那声音，就在我的上方。我不知道屋顶有多高，但我看见一双放着绿光的眼睛瞪着我。然后，两双，三双，四双，越来越多，在我脸的上方不断的出现。
我不敢动，甚至不敢眨眼，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这黑暗中异常的清楚。那些是什么？我不知道。恐惧，卡住了喉咙。我真想吓昏了算了，可此时却无比清醒。我感到有东西从上落下来，落在我的身上，脸上，湿乎乎的，像口水，发出一股腥臭。这让我更加恐惧！
以前，我听过很多神神鬼鬼的故事。只是，我从没想过，那些鬼神是不是真的。此刻，我的心里竟然出现了这样的想法：若是有神，求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神啊！救救我！
就在我不断地在内心呼求的时候，“啪”的一声响，仿佛是树枝折断的声音。我赶快竖起耳朵听，“啪”又一声。然后，那些绿眼睛就一双一双的消失了。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之后，黑暗中一片寂静。
我继续，盯着上方，一动不动。不敢动。
直到，我看到有光，慢慢的亮起来，才知道，天亮了。
就这样躺了一个晚上，全身已经僵化了，很疼。我一点点活动着手脚，小心的做起来。我听到了鸟叫，有小松鼠在房梁上跳动，它们好奇的看着我。
我笑了。
天亮了，真好。我还活着，真好。
后来，我在山里胡乱的走着，然后遇到了宋大叔，他在找我。我喜出望外，跑过去，抱住了他。虽然他和我一直都不亲近，可我还是紧紧抱着他的腰。
“走吧，花花，还等着呢。”
好一会儿，他推开我，转身向山下走去。
我回头看了看山顶，那是一座坍塌的殿宇。
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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