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生活了我们五十五口人,这是我们的村子,很偏很小。
我出生的时候在村里排行三十七,当时只有八户人家,甚至每天哥哥拉着我的手可以把整个村子的人家走访好几遍!但是到了村子有五十五口人的时候,我的排行却成了十七,这令我很惊奇,就去问母亲,母亲说:“你忘了吗,死掉二十个人了……”
人们无法再等待下去,在这个四面都是高山的盆地中,有着这么一个常年基本没有雨水的村庄,土地的贫瘠饿坏了我们所有的人,我们无法选择出生,但我们可以选择生活,终于,在村里剩下五十四口人的一个午后,村长说:“走出去!”
这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当时的我正坐在一道挖了多年的水沟的沟沿上,沟里的土是那样的干燥,随风一过,散发着雾一样的蒸气,太阳炙烤上去,变成一缕缕闪动的青光。我抓起一把土狠狠地砸向地面,伴随着阵阵烟气弥漫在空中,呛得我不住的咳嗽。这是一条从来没有见过水的水沟,善于思考的村长当年下令要挖它时,憧憬着有一天沟里能够流淌着取之不尽的水源,他说,总会有的,相信我!我们于是欢呼雀跃,仿佛水沟挖好了,水自然就来了,于是大家很卖力地挖沟。那时候我还只有几岁光景,跟在仅有的几个大人后面,看着他们一点点完成大家的希望。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村长老了,父母也老了,我和哥哥,嫂子还有其他同龄人都长大了,如今已成大人,而水沟依然没有见过一滴水!但是,现在,村长说了:要走出去!
村子沸腾了,大人们放下手中的活问传信的小孩:“这真是村长说的?”那小孩说:“是的,是村长说的!”于是,几分钟后,村长的家里挤满了全村的五十四口人,老人,青年,女人,孩子,婴儿。
世代都是木匠的木匠说:“怎么走?”有人说:“爬山!”木匠说:“只有死路一条,还没有走到山顶我们就饿死了。”大家都依然同意木匠的话,这仿佛成为了一种习惯,每次村里做什么决定,村长说完肯定就是木匠说,最关键的点在于,大家都相信木匠,没人反驳。听了木匠的话,大家都一阵静寂,村长说:“做个什么东西,带我们从山顶飞过去!”此言一出,立刻骚动了人群,人们从来没有想到过飞翔,多么善于思考的村长啊,在想出完美方案的同时又驾驭了每个人的思想。人群的骚动惊动了婴儿,他们此起彼伏地哭起来,释放着自己的能量。村长说:“静一静”,于是全村的人都静了下来,留下几个婴儿在母亲怀里哭泣,其中包括我哥哥的孩子,我的侄子,平日里侄子最喜欢让我抱着,哪怕正在放声大哭,只要我抱过来就会立即停止哭泣,于是,我边从嫂子手里接过侄子边说“让我来吧”,于是,那小家伙哭的更响了。
我不知所措,在其他婴儿都停止哭泣的时候,这小家伙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村长看了我一眼然后接着说:“我们要制造一个足以飞过山顶的……”在村长又停下来看我第二眼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只好抱着那小家伙走出门外,站在离门口几步的地方,那小家伙立刻停止了哭泣,歪着头看着我!我听不见屋里他们在争论着什么,只能听到里面的争吵声甚至还有谩骂声。
第二天,村长召集了全村所有的男人和一些像我嫂子年纪的女人,村长说:“开始吧!”
木匠是主要负责人,对于这点我们都没有任何异议,他指挥着我们干各自的事情,仿佛仅仅一夜的时间,他便成了一个胸有成竹的建筑师。
我们找了很多木头,铁块还有石头,女人们搓好了很多绳子。木匠看了看,拿出铅笔在本子上划了划然后说:“够了!”
木匠指挥着我们用石头垒了一个很大的灶台,这灶台的体积足够装下5头牛,随后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巨大的锅,木匠说,看好,这叫熔炉!我们对眼前的熔炉一筹莫展,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木匠说,烧火!
火势很旺,木匠说,把这些铁块铜块什么的都扔到熔炉里面,烧起来,剩下的人过来跟我做模具。
我对我们要建造的东西没有丝毫的概念,我经常地看着我们四周的高山,我想它们足有几万米高,但是父亲说没有那么高,也就是几千米高吧,我将信将疑,那是几座荒秃秃的山,在我知道山应该是绿色的时候我已经快十岁了,我不怪母亲那么晚告诉我,因为四周的山确实不能让我想起什么是绿。母亲告诉我:“山应该是绿色的,有草有树,有虫有鸟,天空应该是蓝色的,有白云有星星,有雁群在飞,其中老鹰最能飞,甚至可以飞到几万米的高空去!”这确实启发了我的思维,我想村长和木匠该不会是在做一只老鹰吧!
木匠命令着我们将大块的木头相互拼接用胶和绳子捆扎成更大面积的木块,当他们合并结实后,木匠开始在上面敲敲打打,仿佛要把这木头从中间掏出来一个凹槽。木匠的木工活做的很细致很小心,不愧是木匠世家,听村里面老人说过,早在木匠的爷爷在世的时候,曾经做出过一个貌似牛或者马的模样的巨大怪物,更为神奇的是,这只怪物竟能自己奔跑,虽说速度不怎么快,但竟可以载着人四处游荡,甚至可以爬上高山,甚为壮观。于是,木匠的爷爷驾着这只怪物准备离开这里,在爬到半山腰的时候,这只怪物像发疯似的急速往下坠,乱了手脚的木匠爷爷伴随着这只怪物从天而将,留下了一地的木头和木匠爷爷的尸体。
几天后,当我看到地上的两个完全一样的大面积木块的凹槽时,不禁发出赞叹。木匠命令大家把这大块的木头抬到熔炉的下面,我惊喜的发现,熔炉的下面竟然有个原形的洞,上面盖着密封很严实的盖子。木匠用大扳手敲开了这个盖子,伴随着一阵阵“呲呲”的声音,滚烫的金属液体留了出来,落在做好的凹槽里面,瞬间两个大木块的凹槽便填满了滚烫的金属液体。盖好熔炉的盖子,放置好两大木块后,木匠说:等!
这时,村长老婆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哟,这就是鹰的翅膀吧,怎么这么大!只听说你们在这忙忙碌碌,却也算造出了这么个玩意,我不管你们怎么搞,一句话,我就是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村长的老婆,那个胖得几乎走不动的女人,尖酸又刻薄,村里人都很稀奇这么贫瘠的土地却能造就出这么肥胖的女人,也算是个奇迹。顺着村长老婆的话,我吃惊地看着她,又吃惊地看着地上的两片:可不是吗,这不就是两扇大翅膀吗,这样子真是像极了,好家伙,木匠要做会飞的鹰了!
三个月后,我们拼上了鹰的最后一个链条,大家都很欣慰,村里竟然有这么多的铁,而且木匠竟然也懂这么多铁匠的知识!
全村的人都来了,村长站在鹰的旁边的一个高出来的木板上,与鹰相比显得那么的渺小,他拍了拍手,清了清嗓子,准备做最后的演讲,老人,青年,女人,孩子甚至连同婴儿全都静了下来,等待着最后的决定,村长说:“明天走!但是木匠说了,这只鹰承受不了太多的人,粗略地算一下,应该会有几个走不掉,但是我们也很无奈,不可能再重新做一个更大的,所以有谁不愿意走,就站出来说一下吧!”此时的大家都看着村长老婆,看得那个胖女人一阵阵的眩晕,但是她竟然没有晕倒反而更加有力地骂道:“混蛋,看我作甚,我要走,不管怎么样,我要走,谁也阻拦不了我,没有人可以阻拦得了我!”村长没有理会,全村人都没有理会,唯独我的小侄子,此时却欢快地哭起来,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我从嫂子手中接过小家伙,同样地,他哭的更响了!全村的人都几近疯狂愤怒地看着我还有我的小侄子,我无地自容,大声地说:“好吧,我留下!”那些愤怒的人们都放松了彼此的神情,缓缓地转过了头,仿佛我已经为我侄子的哭泣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哥哥拉了拉我的衣角想要阻止我,却被我一把推开,村长说:“现在一个了,还有谁?”沉默了一会,哥哥说:“还有我!”又过了一会,嫂子说:“还有我……”
第二天,全村的人都站在了鹰的脚旁,看着这个庞然大物,憧憬着出去后生活的美好,然后都拥挤地爬上那个庞然大物!鹰做的还真是精致,那些令鹰起飞用的脚踏链条竟然真的能在众人一致的踩踏下带动着鹰的翅膀开始挥舞,扇起一阵阵的狼烟,呛得哥嫂我们不住的咳嗽,我们立即退到了足够远的地方,此时小侄子也开始了新的哭泣!
木匠说:“不行不行,人还是有些多,大家再努努力。”然后在大家的再努力下,那只鹰真的离开了地面,在离地只有一米的高度飞行了那么远后,又一次停了下来,我们没有跟过去,因为没有跟过去的必要,我们站在原地没有悲恸,没有后悔,没有遗憾,站在这太阳炙烤着的贫瘠的土地上,静静地看着鹰载着村人飞离了我们!
忽然在远处的鹰上掉下来一些东西,但是我没有看清那是什么,也许是经过一番争吵最终扔下来了什么东西,我心里想着或许是村长的老婆吧!正在这时,那鹰飞了起来,一米,两米……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向着山顶向着太阳,勇敢而无畏地飞去!
我们几个跑向那掉下来的东西。却发现原来是村长和木匠!木匠骂骂咧咧地说:“混蛋,所有人,所有人……我好心做出来让你们飞出去,你们却将我扔出来……”我们又看着村长,村长目光呆滞地看着地面上因干涸而裂开的一道裂缝,没有说一句话,混浊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落在地上,久旱的土地上立即吸收了这仅有的水分,然后那些泪就瞬间蒸发掉了,留下了村长苦涩的脸,我们继续看着木匠,木匠看了看村长,然后说:“混蛋,他老婆,竟然一脚把他踹了下来,混蛋……”
我们很失望地扶起他们往回走,抬头看了看,发现那只鹰已经飞离了我们的视线。向着更高的地方飞去,或许是山顶,或许是太阳……
第二天早上,早起的我们发现了所有人都回来了,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周围散落了一地的木片和金属!鹰从一只美好的憧憬变成了一地的残存,驾着它的人们从一个个无情的面孔变成了一地的尸体!
忽然间,天下雨了!村长跪在地上,没有抬头,哥嫂欣喜地转来转去,在雨中开始跳舞,木匠拾起一片片的木头,在雨中不住地摇头,小侄子又开始了哭泣,我望着一地的尸体,望着村长老婆的尸体,无力地瘫在地上,紧挨着跪在地上的村长,沐浴着二十年来少有的雨水,气若游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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