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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阿大(第八章:六爷杀招)

上海阿大(第八章:六爷杀招)

作者: 钟亚章 | 来源:发表于2018-08-20 10:45 被阅读164次
背影

第八章

会场内人头簇拥,笑声鼎沸,舞台上演奏着管弦乐《夜来香》。来宾高声交谈,高鼻梁蓝眼睛的讲英语、法语、德语、俄语、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黄皮肤黑眼睛的说普通话、上海话、宁波话、广东话和苏北话。各人的穿着更是层出不穷,尤其是女士小姐,中式旗袍轻盈艳丽,婀娜多姿;西式连衣裙是顾盼百态,风骚万千。每一张脸,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洋溢幸福,流溢光泽。六爷心想,真正一个大杂烩,上海滩冒险家乐园的大写照。

戴西瓜帽的一个没有,六爷想,是否此人觉得太刺眼摘掉帽子?戴金丝边眼镜的,有两个,一个是俄国佬,一个穿中山装,凑近一瞧,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市政府秘书长。是不是刚才进来时,守卫说的抓到一个刺客,戴西瓜帽的是刺客,那么,金泽君是同伙!六爷顿感不妙,这个情况总督大人不知情,这刺客是刺谁?难道是会场主角,一个清宫从三品太监?不可能!是宁波会馆的大阿哥?这个就麻烦了,帮会之间仇杀?日本黑龙会雇佣杀宁波帮老大?一想到日本人雇佣的杀手,便联想到金泽君一定是日本人雇佣的!日本人要杀的说不定是英国总领事,或是美国总领事,挑起一桩蓄谋已久的国际纠份,背后隐藏什么大阴谋!六爷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必须马上汇报。

六爷站在国际饭店台阶上朝下扫视:金泽君已经不在了。他的职业嗅觉告诉他,金泽君知道他的同伙已出问题,他用他的方法应该已经进入主会场了。六爷穿过马路,在汽车背面蹲下身子,博朗特走出车子,俩人都蹲着,用汽车挡着。六爷如实禀告,博朗特思考一番,果断下令,提前行动,确保总领事安全,命令六爷重返会场后,找到枪后立即放枪,随后贴身守卫总领事一家。

六爷进入会场,再次遭到搜身,比初次进入还严,连裤裆都没放过。

舞台上的管弦乐停止演奏。主席台上走出阿大,一身麻衣长衫,熨得毕挺,炯炯双眼扫视全场,大厅顿时安静下来。记者的镁光灯闪个不停。阿大用普通话说:“各位贵宾,贤哲前辈,女士先生,欢迎您们拨冗光临我们宁波会馆举办的大型酒会!”师爷双手举过脑袋带头鼓掌,走上主席台,站在阿大身边。阿大并不知师爷的用意,大会议程并没有师爷上台站他身边,鉴于众目睽睽,也不多问。“今日众星拱月,上海百年盛会,请原谅我不能一一介绍来宾,但是请允许我十分荣幸地介绍,至高无上的来宾,英国驻沪总领事威廉菲力浦伉俪!”阿大带头鼓掌。“美国驻沪总领事马斯拉迪尼斯伉俪!”又是掌声。“德国驻沪总领事……”

六爷按照约定,找到左边冷菜桌第三只桌子。趁大家鼓掌之际,他低下身子伸手摸桌下:没有!他一急,在再次鼓掌之际,他钻进桌底下:什么也没有!他背心沁出一阵冷汗。冷菜桌四周都围着白色的桌布,蹲在桌下,外面无法看见。六爷从一头爬到另一头,把桌底瞧一个清楚,还是什么也没有。他想,肯定哪个环节出差错了,看来宁波会馆的保安工作背后一定有高手指点。怎么办?外面的博朗特他们正等着信号,酒会议程正一步步进行下去,时间不等人,必须先发制人,可能金泽君已经在某个角落瞄准总领事了。

六爷一急,钻出桌底,瞅见一个人朝他走来。六爷故意不朝此人看,装成挑选冷菜。此人走到六爷前,压低声音说:“我等的就是你!不要轻举妄动,相信吗?我一招打断你的脖子!”六爷慢慢转过头去瞧,是海子。六爷认识海子,海子不认识六爷。六爷见自己被暴露,唯有和盘相托,并把自己的身份也亮了。六爷最后说:“兄弟,巡捕房封场是最佳解决方法,这开枪的任务只有交给你了,得与失你自己判断!”

海子的保安措施确实如六爷所猜,背后的高手就是他的中学同学,现职国民党特务训练学校少校讲师。他同学让海子在宴会厅所有的暗处死角必须在酒会全部准备齐全后,再检查一遍,就是这个最后的检查,发现了桌子下面的手枪。于是海子一直在等此人出现。六爷从钻进桌底起,海子已经盯住了。听了六爷的话,让海子吃惊的是,真正的杀手已经混入主会场,而且是日本人雇佣的,目标一定是阿大!怎么办?立刻停止会议进程?这是最安全的,但是谁来决定?海子朝主席台望去,大爷叔登场了,会场一片热闹,来宾纷纷朝前场拥挤,想一睹满清从三品老太监的丰采。

“哎,大伙儿想听听我这个半男人的京片吗?”李钓甫的开场白居然用自嘲,而且一口标准的京腔,半男半女的声音,尤如唱戏,让全场一阵骚动。记者的镁光灯又响成一片。李钓甫鹤发童颜,老当益壮,先声夺人,“关公走五关斩六将,我李钓甫从当秀才起,闯八关斩,斩零将!”台下一阵哄声,“都是京城往事了,老佛爷也走了,老佛爷出殡那天,气派,那叫中国气派!驻京外国大使馆都去看热闹,一百一十人抬棺,踏一步尘土飞扬,长长望去,头尾不见,也算是京城盛事。人活着,盼啥?不富即贵,我从这里瞧去,在场个个大富大贵!哈哈!”这一声笑啊,露出太监的本色,不阳不阴,“民国大总统孙文开始在日本办同盟会,我们洪门出钱出力,也风光一阵,到如今,往事如烟,不堪唏嘘!我跟阿大说,到你们这一代,是英雄辈出,各领风骚!洪门在上海也有不少英雄后辈吧,我这厢问去,拜张定荣作老头子的不少吧,有出息,真都有出息!我李钓甫,十六考上秀才,清朝建国二百七十多年,当太监的少说有几十万人,但是秀才太监,就只有一人,李钓甫!从三品,老佛爷亲封,当年还没有上海,只有松江府,松江知府也就是从五品,相差我几级官价。我想,洪门内从三品的官价也只有一个人,李钓甫!这个军阀头子张定荣是拜我做老头子的,江南那些大侠豪杰郭子仪、郑雪东、吴天明,全是拜我当老头子的,我那时就这样跺一脚,洪门也得抖一抖!哈哈哈!”李钓甫双眼一瞪,寒光一闪,瞥一眼众人,举起右手二指,会场中刷地举起三指。阿大从台上看下去,足足有一半人之多;这洪门的手势语言,宁波会馆的人除师爷都不懂,这是互相招呼相认。李钓甫高举左手手掌对着众人,刚刚举三指的人都曲下中指。师爷明白,大爷叔举左手是表示,门神祖宗在此;曲中指是表示跪下相拜。李钓甫左右双手拇指直伸,食指弯曲,其余三指直伸。师爷知道,这代表开香炉,点三炷半香。台下门徒立马双手直伸三指尖,向上附贴胸前,行鞠躬礼。记者们又开动了照相机,拍下洪门兄弟相认互拜的画面。台上的阿大和师爷都没有举手,明天新闻一登,从中证明宁波帮人不是洪门中人,这就是阿大要的最好结果。而且这一切阿大都拜托程宣友代劳了,抓住一个最佳的角度,拿到一张最能说明问题的照片,再写一篇涉及深度广度的新闻。

此刻,金泽已经爬入中央通风的管道。他们一共是三个人执行这次暗杀计划。二人负责暗杀,一人接应撤退。他们知道用伪造的请柬,同时进场风险太大,所以采用一人先进去试探,如能进出自如,再全部进入。但是第一个人进去后就没有出来。金泽相托六爷去探查,又迟迟不见六爷出来,他预测二个可能:一个是会场规定只进不出;另一个是他们两个人都被查出问题。金泽立刻执行第二方案。

海子一直坚持到主席台上最关键的一幕演完,出一身大汗。他知道,从现在起,任何时候都可以中止活动,因为他们已经拿到最重要的新闻了。现在是立即向阿大汇报,还是……?他问六爷,如果你作为杀手,在无法进入主会场后,会用什么方法再进入?六爷环顾会场四周,目光停在主席台上方的暗窗。两人相视,眼睛一亮,同时出口:“中央通风管道!”

海子马上转身走,被六爷拉住,“来不及了!他可能已经到位!”海子一震!六爷急着说:“命令开枪!开枪巡捕会冲进来,一切都解决了!”海子冷静果断地说:“不能,绝对不能开枪!”海子想到,通风暗窗内有钱江,他至少可以堵住一段时间,马上通知高城,让他带人去堵杀手。他转身朝安全门走去。就在他走开五六步之时,六爷终于等来了时机。他一直被海子控制着,当他最后确认海子不会开枪后,执行任务唯有靠自己了。海子自动离身是海子的失策,六爷只需要五步的时间,就是海子悔悟也来不及了!

六爷猛拉桌布,桌上的碗碟器皿唏哩哗啦碰撞破碎,漫撒一地。他快速捡起一块破碟片,用力在手掌一划,鲜血飙出,甩向人群。人群被血洒到脸上衣服上,小姐女士发出尖叫声,纷纷躲避,顿时大厅乱成一团。海子安排的紧急撤离自动启动,安全门同时打天,由会馆子弟兵组成的人墙,形成一条条防道,护送撤离,有条不紊。

在国际饭店对面等待的博朗特,一直没听见枪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现见人流突然涌出饭店大门,没有一点事先动静,气得暴跳如雷,大骂六爷!

六爷正被人揿住,发出猪一般的嚎叫。

黑压压的巡捕涌过马路,在国际饭店四周维持交通,疏散杂人,为达官贵人开汽车门,为千金小姐前面引路。

“我是巡捕房的包打听!放开我!”六爷挣扎喊叫。

海子赶过来,扒开人群,扶起六爷。

在通风暗窗内,钱江瞧了一个真切。此刻他全身已被汗浸透,说是通风管,其实是又闷又窄。他同时看到阿大被一群人安全护送撤离,一声叹息瘫了下来。此刻他绝对不知道,他的背后有一枝枪正对准他,只要他稍有动作,子弹就会射来。因为场内的闹声极大,钱江无法听见背后的声响,让他命大逃过一刼。

金泽见钱江瘫在原地休息,知道自己没被发现。他再一点点退回,管道太窄,行动极为缓慢。金泽在爬进管道时发现钱江时,暗暗吃惊,从职业角度来讲,不得不佩服防卫措施的严密。他从钻进管道开始时,曾检查管道内的灰尘,因管道是新的,几乎没有灰尘,否则就可以判断出有人在先爬过,足可引起注意。如果不是会场的杂音太重,金泽也可能早暴露给对方,鹿死谁手真是难说!

第二天上海滩所有大报都以头版头条新闻大肆报道,各种题目标新立异,各取所长。如政论类的《申报》标题是《中外嘉宾齐聚国际饭店,百年盛事上海再添篇章》;如工商类的《新闻报》标题是《英美德总领事捧场,宁波会馆大展宏图》;如社会类的《申江日报》标题是《洪门大佬九旬高龄作客上海滩,青红帮倾巢出动亮手语认宗拜祖》;如娱乐类的《奋报》标题是《清宫洪帮大佬国际饭店见门徒,不屑子孙血喷现场吓坏洋大人》。

阿大一份份报纸读得十分仔细,程宣友写的新闻稿最能说明问题,把宁波会馆与洪门撇得一清二楚,其他报纸也有报道一二,总的来说,基本达到目的。阿大忐忑不安的心总算略有落定。他仔细回忆昨日一幕幕,手心还一阵阵出汗。这个六爷是十足包打听,如何混进会场,还有正规请柬。新闻说他是不屑门徒大闹酒会,却不知此人是“舍生取义”!如不是他的急中生智,真不知后面事态发展会如何?不管怎样,全场撤离,没放一枪,来宾圴报平安,该演的也演了,该报道的也报道了,不知这个六爷回去以后,上司是如何处理他的?阿大心想,有机会,此人值得一交!

晚上在会馆内厅摆了一桌庆功宴。大爷叔坐了首座,阿大作陪坐下首,师爷心情特别好,特地从八仙桥请来了上海滩宁波滩簧头牌来唱堂会,先是《拨兰花》、《还披风》; 唱得一众男人就发情,家乡曲调如绍兴黄酒,后发功力特强,唱着唱着,唱到《庵堂相会》,耳熟能详,一众男人跟着大唱:

五更里,金鸡三唱;东方发白天明亮,弄盆冷水面净净,一碗薄粥点点心,一心草庵去拜观音,别人烧香都有银钱香烛买,唯有我穷人无有银钱买香烛,一双空手见真人,一手撩起草帘子,随手拾根稻草绳,回身转来门关紧。一出门来春景望,春天自有春山景,桃红柳绿百草兴,出门之人哪有心思春景望,一心草庵去拜观音。喏,急急走向前行,抬起头来看分明,眼观来到小桥亭,只见那桥旁站立一位,斯斯文文千金女。我本想走上前去问一声,但仔细一想问不得,她是女我是男,男人怎好问女人,哎,出门之人算不得真君子,莫奈桥走上前去小姐请。

大爷叔哈哈大笑,公鸭般的嗓子,操着宁波话讲:“今早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穷汉出行,照样偷情;我讲阿拉桌上放开,无大无小,规矩走开,阿大和师爷在,我作一个主,如何?”

“大爷叔返老回童啦!”老三打着酒嗝,喉咙大开。

师爷昨夜回家睡了一个实觉,今早新闻一看,精神特别饱满。况且桌上大叔爷在,他小了辈份,不用摆腔,只管瞅紧阿大。

阿大举起左手,手掌对众人。

众人一看,全部举起右手,竖起中指曲下。大爷叔一看,哈哈大笑,也举起中指一曲。大家都笑了。

阿大说:“我举手是表示同意!”

大爷叔扯了一把阿大,“阿大,好像昨日一个小囡(女孩)对你特别上心啊!”

“有吗?”阿大不好意思了。

“还不止一个吧!外国小囡也盯着紧!”阿二说。

师爷的筷子隔空敲一下阿二,“无规无矩!”

“说好桌上无轻无头的,阿二头讲,阿大该成亲了吧!我家里头那个曾孙女,六岁就裹小脚,等城里的人来娶,我这个曾孙女,老实讲,绝对比昨日那人偷看你的小囡好看!”大爷叔再扯一把阿大,“阿要叫阿二头陪我下乡把我那个曾孙女接上来,让你看看?”

“大爷叔原来讲桌上无轻头,是想自当媒公啊!”三叔帮阿大腔了。

“大爷叔,现在民国了,阿大是洋学堂毕业的,时兴自由恋爱!”师爷见阿大尬尴,马上替阿大说话。

“哎哎,不要你们皇帝不急急太监,该急的是我!阿大该成亲啦!”大爷叔一语双关,把众人之嘴全部堵死。

一直坐在边上的宁波滩簧头牌,凑上一句,“我有一家好人家,姑娘家长得真是水灵,人见人爱;要是大阿哥真的没有相好,我倒愿意当一回红娘。”

“多嘴,掌嘴!”大爷叔拿出大太监脾气了。

师爷忙站起来打圆场,“再唱一曲,再唱一曲!”

“打赏!阿二头打赏!”大爷叔不卖师爷的账,一脸嗔怒。

阿大对阿二点下头。阿二起身走到大账房身边,接过银票,给了头牌,领她们走了出去。

大爷叔脸上又露灿烂的笑容,再扯了一把阿大,又摸了一把。

这下把老三看火了,这个老太监在吃阿大豆腐了!称你媒公,是当你是男人,真的男不男的女不女的!“海子,去把高梁酒端上来,这黄尿式的酒,不过瘾!”

坐在末座的海子不敢动,瞥眼阿大。阿大点点头。海子跑得快,捧了一箱高梁酒。

老三站起来说:“每一个人自倒三碗,不喝光的割掉鸡巴!”他故意刺激大爷叔,解解心中火气。

“哈哈哈,我不用喝了!”大爷叔手舞足蹈。

老三一愣!这么不要脸的,这太监真的与男人不同啊!

所有人都一愣!三碗高梁酒,自杀啊?

老三窝火死了!

阿大满斟一碗,站着举起,望了一眼众人。众人遵命,纷纷自斟。阿大说;“今早就借三叔的吉言,大干三碗,不醉不归!这第一碗敬一个人,我是中午才晓得的,他准备用肉身当我的盾牌,而且家中后事都安排好了,让我感动得久久不得平息;此人在我会馆内不是小辈,而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他就是师爷!”阿大举着酒杯,眼睛直盯师爷,内含泪花。

师爷举杯对视阿大,老鼻一酸,热泪奔出。

“师爷干!”众人喝道。

师爷是眼泪和着酒一口喝光,肚内一阵火烧:经络畅通,百穴通泰。

“大家都请坐下,我还要敬一个就是小辈人物,程宣友的报道我详细读了,她高度评价昨天酒会的安全措施,尤其是撤离工作,做到有惊无险,有条不紊,近三百人的场子,可以在二三分钟时间内全部撤离干净,海子功不可抹;海子,我敬你!”阿大用普通话说,显得十分庄重。

海子想不到阿大在一众前辈面前表扬他,再敬他的酒,激动得热泪盈眶,离席后退,双膝一跪,也是和着热泪一口干光碗中之酒。

“第三碗酒,敬在座各位,都是劳苦功高,尤其是大爷叔,不远千里赴会,助我们会馆,笑谈风生,捏拿自若,不愧为我们的前辈,敬大爷叔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们举碗!”

大爷叔前面二碗动都未动,平时他是一个滴酒不沾之人,一直认为烟酒伤人,现见这副架势,不喝那是面子一直丢到隔里(衣服内衬),今后回到乡下,可能被后人讥笑一辈子。他也满斟,闻到一股冲劲十足的酒味,“干干!干干!”于是捏着鼻子,如喝中药一般,强灌下去。一碗只灌到一半,就喷出,从鼻子和嘴巴同时喷出。

阿大和在桌的人都不知道大爷叔号称宫里出来的,原来是一个酒呆。见他鼻嘴齐喷,知道闹大了。可是每一个人肚内也在翻江倒海,有的人脸色发青,有的煞白;有的手舞足蹈,有的糊言乱语。

大爷叔是眼泪鼻涕酒水一把抓,哭哭啼啼:“哎呀,那个隋炀帝修运河,多少民工啊,赤条条站在水里,想想看,几十天,水里浸着,下半身长蛆了,有的露出白骨!命贱啊!民工怕杀头,还是成批的杀头!做太监的也命贱,一不小心,就棍棒侍候,最高一天打杀五个太监,吓得我白天也作恶梦!想我唷,堂堂一个秀才,什么反清复明,害死我啦!多少次是死里逃生,后来学乖了,不学,你们,你们见得到我吗?早,早成白骨了!人家睡了我醒着,人家醒了,我也醒着;懂吗?小脚老太婆过河:小心翼翼!”

桌上已七倒八弯了,唯有海子似喝了三碗白开水。他指挥着佣人上清酒汤,又给呕吐之人递热茶热毛巾。老三是醉得不成人事,黄汤水吐了又吐。大账房变成一个孩童,老是往桌下钻,被人拖上来,又钻进去。师爷是边笑边哼着宁波滩簧,摸着一只白瓷酒杯,当成是女人玉腕,不时还亲一下。阿大看着师爷的亲嘴,笑得仰天开怀。

阿二平时只要阿大在场,屁也不敢放一个,现在趁酒兴,胆量放大,盯着大爷叔,可能这几天与大爷叔混熟了,“听讲当,当太监的,也讨老婆;用啥东西讨啊?”

“用,用银子讨!”大爷叔指指裤裆,“割了不干净的,照常用啊!”

“啊,还能用?”

“我是多吃苦头,本来还好用,进了王府,娘死匹!又吃了刀,就废啦!”

“啥啥?又吃一刀?”

“一条癞命,懂么?叫天,天不应;叫娘,娘不应!我哭得无泪,打死了,也就扔一条野狗!”

“这,这当个屁,屁太监啊?”

“哈哈哈,”大爷叔似狼似人的嚎笑。

阿二觉得这嚎笑帅极了,也学着嚎笑。

师爷被嚎笑叫醒,女人的玉腕不摸了,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拿着筷子打节拍,唱起宁波滩簧来了:摆渡口,小囡伊(她),走三步,莲花移;一根玉葱香十里,我郎挑担匆吃力,泥巴路上跟着伊,一辈子不吃养着伊,卖房衔草不嫌伊……

三叔傻傻在笑,踉踉跄跄想站起来,又秃然坐下,转身抱住上座的师爷,也跟着唱:阿娘阿爷晓得不睬伊,苦口婆心劝郎匆要白相伊,郎啊郎啊伊啊伊,就像天上牛郎织女心痴,梦里千回追忆,一条银河隔离……

大账房、大爷叔和几个世叔都跟着唱起。唯阿大阿二和海子傻听着,只有他仨人不会唱,因为是隔着一辈。

“因为中意,两情相宜,宽带解衣,振翅双翼,消魂侵骨香飘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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