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岁以前休过两次学,两次之间相差约为一年,第二次休学回家后,我就再也没回学校去。那一年是我学生生涯彻底终结的一年。
清晰的记得是在高一刚入校不久,我得了抑郁症。在某一天夜里我决定逃离这个牢笼一样的学校,于是我趁着夜色一路狂奔到宿舍楼里躲了起来。我想,他们迟早要找到我的,不能明目张胆的出去,那就违反规则,让他们送我出去好了。
我能猜想到当全校上开始上晚自习后班主任发现我不见了会是怎样的场景。我在宿舍楼的某处角落里躲着,先是哭,因为我总有一种预感,我好像又要失去什么了。我害怕。也不敢相信一直都循规蹈矩的我居然有一天能做出如此有勇气的事。十分钟过后才渐渐冷静下来,我想他们大概快找到我了。果然没多久就听见班主任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坐在地上靠着墙,没有想继续躲藏的意思,默默等待着。
事情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下去了,我被找去谈心,然后通知家长。但我妈却在下午就早已离开了学校附近的出租屋,回到了老家。我以为她来不了了,但她还是来了,她是和姑爹一起来的,姑爹开车送她下山。我看到她时她还喘着大粗气,双腿打颤。从出租屋到学校还有一大段路,她肯定是跑过来的吧,我心里这样想,但是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我与地坛》里有句话说:“我真想告诫所有长大的男孩子,千万别跟母亲来这套倔强,羞涩就更不必,我已经懂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是的,千万别跟母亲来这套,但是我那时还没有看到这句话,我现在看到了,也懂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出了校门,我妈拉着我问东问西,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感到愧疚,但我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
回到出租屋里,远在沈阳打工的爸爸也准时打来电话,我猜的到是这样。每次有大事发生,我妈第一时间就是通知我爸。电话那头他听起来有些失望,我不敢说话,也不敢流泪,更不敢听他说了些什么。虽然我能理解他们是为了我好,但,理解并不代表一味地接受。
最后他一声叹息,说,我过两天就回来。我才终于没有止住泪水,但也倔强的没有哭出声来,也没有让我妈看见。
我爸终于要回来,但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我曾无数次的幻想过某一天他回来时的场景,但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对我而言,竟然会成为一场惩罚。
我还是没有如愿的逃离牢笼。我之所以给学校“牢笼”的称呼,是因为他里面关着的不是学生,而是类似于野兽的东西。
在这样一个三线小城市里,遇见的人就算不坏,也都不会优秀到哪去。我是个懦弱的人,环境的好坏,对我造成的影响是局外人无法理解的,我若不说,世界都会误会我,就算说了,也不一定会有人接受我。
那时候,我爸认为,我还没有到休学的地步。是了,都是农民怎么会知道抑郁症呢?就算知道,有怎么可能相信呢?换句话说,农民出身的穷人,没有资格得这个病,那是属于富人的病。于是我还是得上学,但却成为了走读生。
我当然不愿去学校,但可能是愧疚感作祟,我最终没有拒绝,我又继续把这人生中的最后一学期熬完了。那时我便开始抵触一切社交。
直到寒假,大概是我爸了解到了事情有些严重,所以我才又休了学。但他还是不怎么肯接受事实,毕竟一家人所谓翻身的希望全压在我身上了,现在希望破灭,一时间,对他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我在家里呆了大半年,我爸也慢慢接受现状。七八月份左右的时候,他仿佛妥协一般,和我堂姐商量把我安排到了浙江去打工,这不是我能左右的决定,况且我也明白一直在家玩儿,终究不叫个事。
我被迫明白一件事情,世界给得了抑郁症的富人一个选择的机会,但穷人没得选,穷人不能靠吃家里的吃一辈子。所以我除了外出谋生,似乎再无别的办法
我完完全全地不再有上学的念头是直到休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也就是第二年的冬天,那时已经快要过年。我爸打电话问我,还想不想读了?我狠下心来说,不想了,然后便静静的等待他的责骂,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只是平静的说:哦,那我给你办退学。于是,我便彻彻底底不再是一个学生,那个时候我还十七岁没过到一半。
电话打来的时候,我也才刚下班不久,当时我累到瘫在床上安安静静的与我爸互相道完平安,直到挂掉电话,我才哭了起来,那一瞬间,我的预感终于成真,我失去了当时在我看来最珍贵的东西————一个作为学生的身份,从此以后,我便要开始试着撑起整个家。那一刻,我是提前进入了成人的世界。我总说我不想长大,但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就能实现的,殊不知当我说“我不想长大”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已经长大了。也是那一刻我才明白,抑郁症这个能把人折腾到死的病症,在穷人家庭的生存重担下,简直不堪一击,再严重的抑郁症,你都必须要把他压下来,你不得不逼着自己坚强,战胜那所谓的抑郁。当然,重度抑郁症患者自然做不到这一点,好在,我的症状比较轻。
于是我独自一人去了千里之外的浙江绍兴,在一家茶餐厅里做厨师学徒。真的挺不习惯,每天都睡不好,也吃不下饭,但我明白这是每一个孤僻内向的人到新环境后必须经历的过程。
我早上八点起床上班,到下午一点半休息,然后五点又上班,上到十一点半。这是夜班,但其实我本不需要上夜班,只因我新来的,欺负我罢了,我看出来了,却没有怨言。命运就是这样的,祸不单行,上帝总是把你折腾到要死的时候,才有可能给你一丝丝的转机。在这期间,任何对不公的反抗,都是徒劳的。所以我选择忍气吞声,否则,我又将再一次的失去归处。
这算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独自生活,包括洗衣、吃饭、睡觉,任何大事小事,我第一次脱离了任何人的掌控。但我却总觉得,这并不是我渴望的自由。在某一天我夜里下班,回工宿舍的时候,我望着四周空无一人的街道,一阵没由来孤独之感忽然占据了我整个心脏。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不想要这自由了,我太孤独了。
当时十七岁的我,一个人来到一所陌生的城市,靠着一个八竿子打不着,所谓的堂姐的朋友,入驻了下来。我一度以为,曾经的梦想在现实面前都是狗屁,大部分像我一样的人,终究会在这滔滔流逝的时光里耗尽了才华,被冲刷成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残酷的现实面前,你我都是小人物,我只想能好好活着,即使最后还是逃不过归于尘埃这个结局,但只要能好好活着,那就是一份莫大的幸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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