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

杨柳依依

小妖无名无姓，生活在芙蓉山众多妖怪的最底层。她还不能自由幻化，整日里除了疯跑什么都不会，可就是喜欢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山涧的溪水叮叮咚咚，从春流到冬，漫山遍野的桃花杏花，开了又谢，年年岁岁在漫无目的奔跑中度过。

那日，芙蓉山的妖王成亲，各路妖精纷纷观礼祝贺。小妖在被挤成肉饼之际，见妖王骑着麒麟兽，洒下一路红艳艳的火光。妖后在火红的轿子里，风吹起轿帘，雪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这是小妖第一次见到妖王，碰巧她的心也在那天丢了。

小妖短小的前腿捧着心口，哀声叹气，天天在山上跑怎么就没见到妖王？

刺猬啰嗦个不停，妖王能和你似的满山疯跑？妖王住在悬崖上的宫殿里，没个几千年修行去都去不了。见妖王，你是大白天做梦娶媳妇，净想好事。

小妖沉思片刻，都是兔妖，她就那么好命。

刺猬捂住小妖的嘴，妖后可不是你这样的野兔子，她是月宫嫦娥仙子的仙兔，听大灰说妖后叫流苏，真真是光听名字就美上天。

小妖叹了口气，哎，看来要闭关修炼，还要好好想个名字。

小妖不再满山乱跑，她找了一处干净整洁的洞穴，告别经常疯跑的伙伴，专心闭关修炼。刺猬经常放两个果子在洞口，可小妖从没动过。后来洞口外面长出了许多桃树、李树，再后来连洞口都被遮掩。

洞里没有白天黑夜，也没有四季冬夏，可只要一想起妖王，小妖就觉得心中明亮温暖。他薄薄的嘴唇，微微上扬，一双天生的桃花眼，似有星辰流转。

小妖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可能是八百年，也可能是一千年。小妖还想继续修炼，可一只白狐狸不知怎么跑到洞里，很自恋的一身白衣书生打扮，爱学人讲些酸溜溜的话，夜里雷打不动拖着小妖看月亮。

小妖几次讲自己在闭关修炼，不喜欢被人打扰，可他像狗皮膏药，怎么也撵不走。

一次小妖说，你要是真有学问，给我起个名字怎样？

白狐狸想了想，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就叫依依。

小妖不会判断好坏，可也想不出别的名字，依依好像听起来不是太糟糕，就这么叫着吧。她突然又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白狐狸，还没告诉你的名字呢？

白狐狸玩味笑道，小依依，这还用问，自然叫杨柳。说完又是一副死乞白赖的德行，拖着依依去看月亮。

依依行至小河旁，望着河水里模糊的身影发呆。眉目都是淡淡的样子，也不知妖王是否喜欢这般清淡模样？杨柳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轻轻吟道，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疏林如画，篱落飘香，依依蹑手蹑脚登上万崇宫，望着层层叠叠的楼台，又犯起糊涂，妖王在哪？哪里防守最严，肯定就是妖王所在。

依依小心避过侍卫，来到一处宫殿，雪白繁花挂满树枝，丝缕香气扑面而来，一阵清风吹过，像极洁白雪花。

流苏，满园的桂花都为你盛开，这一路走来都被快熏醉了。去年你说要做桂花酿，每日清晨我都去采刚盛开的花瓣存下。东蛮那只傻牛献上一块璞玉，颜色翠绿透亮，给你雕只镯子还是钗？

妖王环抱着面色苍白的流苏，自顾说个不停，可流苏紧闭双眸，毫无反应。依依脚下踩到半截树枝，不禁啊的一声。

妖王大喝一声，依依还未来得及做出行动，已被一个白色身影抱着离开。

杨柳说，大恩不言谢，非要谢，就以身相许。

依依苦笑，谁让你多事，又何苦救我？倒不怕被妖王拍死，怕就怕被他拍死，还也不知道我是谁，这千年的修行岂不白修？还不如像之前做个傻兔子，整日满山疯跑。

杨柳摇头，傻兔子，满山疯跑有什么不好？情之甚苦，不沾不碰为妙。

依依无奈，可我的心丢了，总得把它找回来。

杨柳带依依寻遍每一个角落，东海的潮起，西山的日落，极地的飞雪，炽热的荒芜。杨柳说，心怎么会丢，只是一时迷了心窍。

依依趁杨柳不注意寻了个机会，偷跑到万崇宫，在桂花树下一躲就是几个月。依依坐在桂花树上，目送妖王离开，一片片洁白花瓣，模糊了双眼。

妖王去而复返，疑惑站在树下，你是谁？

依依跳下树，一身白衣随风摇曳，妖王捧起她的脸，流苏，你回来了？

依依只是流泪，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远处一抹白色身影，随即消失在暗夜里。

妖王把桂苑赏给依依，流苏装进水晶棺放到山下冰洞。他做了翠绿的玉镯，打了五彩的凤钗，采天边彩云做纱，摘最亮星辰装饰。他拉着依依的手，嘴里却叫着流苏，从没一夜留在桂苑，嘴角的笑意未达眼底就散了。

妖王说，只要有流苏陪着，我就高兴。

依依哭，可我不是流苏，告诉我要怎么才能做你的流苏？

妖王眼睛放着光，把你的心给她，心甘情愿的给，答应我。

依依随着妖王来到天宫，天尊望着依依，傻兔子，心没了就会魂飞魄散。

依依缓缓跪下，天尊，我的心早就丢了，再也找不回。这样活着也是无趣，还不如成全所爱之人。

一生惆怅情多少，月不常圆，春色易为老。

依依沉沉睡去，梦里还是那片芙蓉山。

瀑布前，一只白狐狸梳理着皮毛，一只兔子蹦蹦跳跳。狐狸说，傻兔子，你妈没告诉你，真爱生命远离狐狸。小兔子说，我已经修炼五百年，不，五百一十年，很快可以自由幻化，到时候幻化只大老虎，看你怕不怕。狐狸嗤之以鼻，我倒想看看你能幻化成什么。

一只傻兔子在洞里卖力修炼，好容易能幻化成人形，还没等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就被一只狐狸拖着看月亮。兔子问，你是不是暗恋嫦娥？狐狸笑不可支，我只是想月饼而已。

傻兔子在桂苑躲了三个月，那只自以为聪明的狐狸就跟着躲了三个月。傻兔子装作没看到，狐狸也没打扰，直到妖王把桂苑赏给傻兔子，狐狸才独自离开。

依依睡了很久很久，做了一个又一个梦，睁开眼看到天尊立在窗前，背对着她。天尊，我怎么没魂飞魄散？

天尊并不回头，若有所思望着窗外，看你痴傻不忍，又另做一心。

依依眼波流转，莞尔一笑，这心甚好，只装得下一人，多谢天尊。只是，不知流苏怎样？

天尊回答，她很好，已经回芙蓉山。

依依告别天尊回到芙蓉山，妖王大宴群妖，欢庆了半年有余。依依回到闭关修炼的洞穴，长满果树的洞口竖着一块大石，上面书写着白府。依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杨柳打扰她，而是她占了人家的府邸。依依心想，如此也好，就在这等他吧。

流年，岁月，一年年流逝又轮转。日月，山河，一次次腐朽复壮丽。依依等了好久也没再见到杨柳，又去东海西山极地寻找，杨柳就像凭空消失。

依依来到天宫，天尊，岁月恒长，一个人不觉得寂寞吗？

天尊答，怎会不寂寞？千年前，也是太过寂寞收了个徒弟，可惜他中了情毒，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依依不禁流泪，他真傻，比我还傻。天尊，您可以帮我寻一只白狐狸？

天尊摇头，寻不到，寻不到。

依依叹气，他定是生我的气，恼我恨我不愿理我。不知怎么就觉得这天宫特别亲近，天尊，我可以留下为您打扫庭院？

天尊望着坐在树下看月亮的依依，想起那个为爱舍弃自己的徒弟，想起那只故作潇洒的白狐狸。若是他此时还活着，定会十分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