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

    ‘’小车百里去砍材，沾风淋雨无遮盖，尖石绳断双膝破，直到子时才住宅。‘’

    这是老爸自己作的诗，他说：这是他年青时生活的真实写照，在他百年之后让我把它们写在悼词里。

    老爸的一生如他所说，把所有的爱都奉献给了这个家，累、苦、饥都自己扛，他是我崇拜的人，也是一个传奇的人。

张家别墅

    老爸从小就没有爸爸，他说在他6个月大时，一近房本家欺负孤儿寡母的奶奶，勾结一伙土匪（还乡团员），带着枪，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将我家财物洗劫一空，年仅24岁的奶奶怀抱2个年幼的孩子瑟瑟发抖，不敢吭声，从此，奶奶独自一人艰难地拉扯大我的伯伯和老爸。

    老爸小时候，家中太穷了，一条象样的裤子他和伯伯外出轮流穿。夏天打赤脚，春秋穿草鞋和蒲鞋，冬天只有毛窝（草夹棉花编织的）。那时的冬天特别冷，穿上毛窝脚也会冻肿生疮的。下雪天外出也没遮盖，更没见过胶鞋。

    奶奶是个会持家会过日子的人，家中的贫寒没有击垮她，勒紧裤腰带送伯伯和爸爸上学。爸爸聪明好学，成绩很好，那时的老师是在学生家派饭的，后来不派饭了改缴学费，1954年爸爸因交不起3元的学费，只能弃学回家。校长派人到我家对老爸说：你成绩好，只要去上学，不要你考试。为了3元钱，爸爸哭得很伤心，没办法实现自己的求学梦。

    只有五年级文化程度的老爸，这在当时也算是本地的文化人了，被大队支书看重，只有15岁的他做了互助组计工员，后来担任生产队会计，从此老爸在当地也算是个小名人。

    老爸成家后，家中贫困没好转，为了这个家，他什么脏活累活都干，想法赚钱养家。那年老爸被选为生产队队长，为了让全队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他起早贪黑为村民做事，寒冷的冬天他带头用船到几百里路外的地方去贩胡萝卜糊口‘’渡命‘’（延长生命）。穿着单薄的衣服，鼻水一个劲往下流。

    那时地里的庄稼产量很低，收的粮食少得可怜，除去上缴国家的‘’公粮‘’，只能按人头分配到户，家家户户是吃不饱穿不暖。吃稀饭的时候，爸妈总是将仅有的米捞给我们姐弟三人，他们一人总是呼着几大碗照见人脸的糁儿汤。中午的饭全是胡萝卜或青菜，米粒屈指可数，把几滴酱油倒在开水里叫‘‘三仙汤’’，再来碗没油的咸菜就行了，只有到过年时，生产队宰个猪，河里拉点鱼，每家分点鱼肉这才见点荤。由于长年累月的劳苦和营养不良，家中顶梁柱的老爸终于倒下了，经检查胃出血，必须开刀。30岁（他腊月生日，其实只有28岁）的爸爸躺在手术台上，想了许多假如，选择了不开刀回家吃药。一直到现在，近176cm的老爸只有110斤左右，从没胖过。

    ‘’平民挑粪不嫌臭，遇到毒蛇饶道走，实事求是讲公道，莫把君子当小偷。‘’老爸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经历了‘‘大跃进’’、‘‘四清’’、‘’文革‘’三大运动，风风雨雨，吃尽苦头。

    ‘‘大跃进’’运动中，在一个星期的学习班上，有人向上反映：有社员躲在集体食堂偷吃蚕豆（家家户户没有灶堂，没有一家冒烟的），被身为干部的老爸看见了没制止，（其实没有的事），领导叫只有22岁（实20岁）的爸爸站起来检举揭发他人。爸爸是个正直的人，不能冤枉别人，也不会无中生有。不放心老爸的妈妈，挺着大肚子步行近1小时去看爸爸，被人指控为‘‘串供’’，后经查实，此事不了了之。

    ‘‘四清’’运动期间，工作组为了抓典型，南莫公社在全体生产队干部参加的会上，要爸爸到台上交待贪污粮食的问题。在那经济匮乏、生活水平极端低下的年代，粮食问题绝对是大问题。没有问题的爸爸无从说起，他们就将我的家人隔开，一个一个的审，结果又是不了了之。（我想，当年老爸可能是年少，人又聪明，说不准无意中碍了谁的眼）

    受了两次打击，老爸对当干部心灰意冷，决定放下自己喜爱的算盘，不干了！

    25岁那年，老爸跟人到福建砍毛竹，不料第二天，就不小心被毛竹刺破了脚，心急的他只能躺在那里，没吃没钱半个多月。祸不单行，家中只有几个月大的我妹，得急性脑炎走了。皮包骨头的爸爸只好當掉祖传1.8克的戒指和一件衬衫共42元钱返回家中，为了妹，身残体弱的老爸哭了好多天，走路都犯迷。

    经商，老爸很有一套。贩粮，贩粉丝，贩布……不怕吃苦，只要有钱赚就行。老爸说：有一年贩布赚大了，一家老小74.5元过了个‘’肥年‘’。

    新海农场成立了，1971年冬我们家搬到了有开垦田的新建村。新村组建后，南莫公社推选老爸任生产队长（南莫公社管理，后划给新海农场），任劳任怨的老爸不辜负领导的信任，真抓实干，一心想把荒田变良田，他的工作能力得到广大社员的肯定。次年，由于班组成员互相拆台（当时全队由四面八方，互不认识的18个生产队迁户组成的，共50多户），他再次辞职不干了。

爸的宝

    老爸是个聪明人，也是不怕苦和累的人，放弃队干部不做，做起了篾匠，这一干几十年，席子、扁子、蓝子、笆斗……没有一样难住老爸，给人缝补竹具，结婚做条喜席等，老爸一年忙到头，从没空闲过，家境也有了很大的好转。

38年前，老爸给我婚后‘‘送夏’’的礼品。

    80年代初期，老爸在乡供销社租了一间长长的小棚，开起了竹器店，从江南水运回来许多毛竹和竹枝，白天卖毛竹、箍笤帚……他箍的笤帚不够卖，十里八乡的老百姓慕名而来。晚上他挑着老妈种的白萝卜赶电影场，不论多远他都会去，2分半一把，卖象很好，可钱难收，虽然是几分钱，几十年过去了，欠他萝卜钱的到现今还有好几人。

老爸

    那时老爸的手象个大锉，一个个大口子往外渗血，一层层医用胶布重叠裹着，不知道也没见识过护手霜，为了这个家，他一生中也没用过雪花膏，为了这个家，他忍着痛坚持着。

    老爸的文彩是绝对的，随心随意随景作打油诗一首又一首。他的名字带‘‘华’’，别人尊称他‘‘华爹’’。他给我两弟取名一‘’力‘’一‘’生‘’，要求他们不靠父母，不靠别人，不靠取巧，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男人要顶天立地有担当，光宗耀祖有名望。我的名带‘‘珠’’，希望老大的我要向珍珠一样，在一生中放出华丽的光彩，受人尊重。

    老爸虽说读书没几年，但他远见卓识；老妈虽是个文盲，但她深知读书的重要性。他们知道没有文化的痛苦，只有知识才会改变命运，只有知识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在我姐弟三人的学习上，老爸老妈从不马虎，宽严相间的教育下，博士后的大弟一家走出国门定居美国，在上海的二弟是某知名大学的教授，专带研究生。

    1990年我在海安教师进修学校幼师班脱产学习二年，爸妈借款300元送给我，说是帮我缴学费，可见他们的良苦用心。在人生中，老爸常给我们上课：‘‘做人要诚实，做事要认真，不贪不拿不抢，做受人尊重佩服的人。’’

    老爸是个爱助人为乐，不计个人得失的人。左邻右舍的红白喜事，他出个主意、当个参谋、坐个账房、种麦、下秧……忙的不亦乐乎；村上领导布置他算个账，理个财，谁叫随到；帮助公路施工员烧顿饭，贴工又贴本……他说：‘‘被人瞧得起，证明我还行’’。

瓦匠活：摄于1986年

    老爸，也是我儿子小时候最崇拜的人，他整天跟在外公后面屁颠屁颠的。白天，看外公干手工活，晚上，听外公讲‘‘三国‘’‘’水浒‘’才肯睡觉。

泼丹

    老爸还是个多面手，篾工、木工、瓦工、漆工、水工等无所不能；他能算会掐，东西不见了，找他‘’打个时’’；他不是医生，但有许多人找他‘‘泼丹、泼火’’，说来也怪尽然好了……老爸将这套说得很神，什么活儿来自于诸葛亮，什么活儿来自于李时珍。老爸自己开心，从不收费。

部分家什

    老爸今年80岁，也是个赶潮的人，他看开了人生，看懂了红尘。吃好穿丑他不管，只要不与时代脱节，每年自订报纸，认真学习；今年春节二弟给他弄了个微信，学会了视频，想想就开心。老爸牙口好，炒蚕豆吃得咯嘣响；他爱吃肉，每天饭菜要求不高，一菜一汤，中午咪二囗；老爸是个喜静的人，不爱外出游玩，借囗‘‘晕车’’，其实是怕影响子女。

看报

    老爸的生活很有规律：早上5点多起床忙点家务，上午看报、邻居聊天，午饭后开着心爱的四轮‘‘宝马’’准时上班（打小牌），5点散场回家，晚上看各频道新闻和天气概况，9点多就寝。

‘‘宝马’’

    老爸是个知足又开明的人，2014年4月份，查出膀胱长了个不到1cm的‘‘小东东’’，医生说不是恶性的，但要照此管理，随后手术又化疗，但他一点也不在乎，总对我说：‘‘放心，没大问题，我很知足，我的同龄人还有比我小的人走掉很多，我能吃能行能做事，也不讨人嫌，我的子女很争气，人人羡慕我，家里还被评为‘县优秀家庭’。我的四大愿望：吃穿不愁；子女发达；家庭和睦；不落坏名全部实现，没有什么我放不下的。你们忙自己的事，等我那天生活不能自理了，你们再来照顾我’’。

    老爸是个平凡的人，传奇的人，是我最敬佩的人，他的爱是默默无闻的，他的爱是无私的……

      此文献给我亲爱的爸爸

            2018年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