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记忆

睡到半夜时，隐约觉得被窝里有点凉，因为太困，只是本能地蜷缩了一下身子，又睡了过去。

早上起来才发现夜里下了雨，路面上还有断断续续的积水存在，并且雨还在下，伴随着不时呼啸而过的一阵阵寒风。怪不得夜里会冷，原来是因为下雨气温变低了。

这时楼下传来两个男人的对话。

“这一场雨下来，气温是真低了，穿上羽绒服还有点冷。”

“不光是因为下雨，寒流来了，明天就零下六度啦！”

零下六度！零下六度！

这个数字像闪电一样滑过我的思维，头脑中瞬间出现一副冰天雪地的画面，有关冬天的记忆像决堤的河水一样，汹涌而来。

记得小时候，也就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时冬天的气温极低，我们没有办法知道具体的温度是多少，因为那时候太穷了，家家户户连个收音机也没有，无法听天气预报。

可是我们常常能看到被冻裂的地面，一条条豁开的口子像一张张饥饿的嘴巴，那地面也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只要有一个凸起，你用力地跺一下，保证把脚硌的生疼。

每当这时，我们就被妈妈全副武装起来了。厚棉袄、厚棉裤、大棉帽子、再加上一副厚厚的棉手闷子，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不被冻着。

那衣服厚到什么程度，现在的人简直不能想象，棉袄穿上去，胳膊肘打弯都会特别困难，上课时写字都很费劲；棉裤当然也厚，有的同学上厕所，扒出屁股却蹲不下去，急得大哭。

你再看看校园里，一个个笨重的像狗熊，就连平时疯跑疯玩的男孩子，也变得老实，因为那厚重的装备，让他们实在迈不开腿。

尽管穿成这样，还会有很多人生冻疮，气温之低可窥一斑。大人还好一点，小孩子十有八九都会冻手。那小手往外一伸，清一色的发面馒头，又红又肿。单纯的红肿还好，有的红肿上面又加几个冻坏的疙瘩。更有甚者，是红肿加皲裂，手面上几个形状各异的口子，有的还渗着血，真是惨不忍睹。

这样的一双手，白天胀疼，晚上睡在被窝里，就会变得奇痒无比。和痒相比，胀疼还能忍受，那痒是真受不了。半夜不睡觉，也得把手伸出来，用另一只手使劲地挠，有时还会拼命地打几下。真是气死人了，年龄小的受不了张开嘴巴哇哇大哭，年龄大点的就发狠，要把手剁下来，其痛苦程度可想而知。

不光是手，好多孩子的脸也被冻得红肿，像猴屁股一样。严重的还生了冻疮，结了厚厚的痂。只有到了春天，那个痂才会掉下来，下面的皮肤也变成了紫黑色，即使过个夏天，脸蛋上也是黑斑一块。

因为生冻疮的确痛苦，也给生活带来很多不便，所以人们就千方百计想办法去治疗。那时候医学不发达，所以都是用的土办法。

比如把生猪油放在油灯上烤，烤化的猪油变成滚烫的油滴，直接滴在冻疮处。被滴的人常常被烫得嗷嗷直叫，但是第二天，开裂的口子却神气地合上了，效果还是蛮好的。

还有用麦苗辣椒熬水来浸泡双手的，不过这种方法，必须是皮肤上没有口子才行，否则会被辣得受不了。

我记忆最深的方法就是用麻雀的脑浆抹冻疮。那时胡同里年龄差不多大的小伙伴就有一二十个，二哥是我们的头，这些人每天在二哥的带领下，东窜西跳，没有安生的时刻。

碰巧二哥长了一个大胖脸，一到冬天就生冻疮。这天二哥不知听谁说麻雀的热脑浆能治冻疮，就萌生了逮麻雀的想法。

麻雀晚上才好逮，于是我们一群人，搬着梯子、拿着手电筒、带着小刀，竹竿，到房檐下的洞里面去找。

先用手电筒照，只要洞口有露出来的茅草，里面十有八九会有麻雀。

于是我们放好梯子，大胆的男孩子蹭蹭两下爬到梯子顶端，先把茅草拽出来，这时候，通常会有一两只大麻雀窜出来，把人吓了一跳，有时还会有小麻雀娇嫩的叫声传来。

只要听到这个声音，一群人立刻兴奋起来。只见梯子上的男孩子把手往里一伸，接着就抓出来两三只、甚至四五只小麻雀。有的还没长毛，浑身鲜红软糯；有的身上毛不多，稀稀落落那么几根；有的已羽翼丰满，只是还没那么强壮。

麻雀一逮住，立刻有人把小刀递过来，二哥则像一个常年搞屠宰的屠夫一样，左手攥住麻雀，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头，右手里的小刀直接在麻雀头上用力一划，那白花花的脑浆就冒出来了。

二哥把手一伸：“抹吧！”三五个手指伸过去，蘸着脑浆往脸上涂，边抹边说：“还挺热乎！”二哥这个人仗义，必须让每个人都抹一遍，除非你不愿意。

那时候的孩子都是野生野养的，整天不是逮青蛙就是抓蛤蟆，不是捞鱼就是抓鸟……一个个胆子大的，啥也不怕，更不懂爱护这些小动物。

那时我们晚上经常捉很多麻雀，除了用来治疗冻疮，二哥还会找个地方生火，把那些没脑浆的麻雀烧熟，给我们打打牙祭。

现在想想当年的场面，我还是觉得有点残忍，那么多可爱的小生灵，就这样被剥夺了生命。可是我又不得不同情当年那极寒天气下被冻伤的孩子，唉，没办法，只能说一切都是寒冷惹的祸。

如果再下一场雪，那冷的程度就随处可以见证了。房屋后面的阴凉处，会有一两个月化不掉的积雪；房子的屋檐上，也会挂上长短不齐的冰琉璃，一个个像晶莹剔透的大锥子。

早上上学时，看见一个个冰琉璃，总让我们想起那透明甘甜的冰糖。几个人商量过后，就拿起砖头，使劲地砸上去，然后疯抢掉下来的琉璃，放在嘴里“咯嘣咯嘣”地嚼，没嚼出甜味，嘴巴舌头却一下子被冰得失去知觉。回家说起这事，没少被爹妈骂，可是下次看到，还是忍不住去砸，忍不住填进嘴里。

最近这七八年里，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导致全球气温变暖，虽说也知道气温变暖会给地球带来不同程度的危害，可是我还是会偷偷欢喜着这温度的升高，至少不必再重复当年因寒冷带来的痛苦了。

当年的冬天，就像噩梦一样写进记忆，以至于现在只要听到寒流、降温的消息，我的心里就禁不住害怕。

值得庆幸的是，在承受冬天残酷的同时，还有那么一点难得可贵的乐趣可供体味，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