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文/空谷幽兰草
在我的世界里,妈妈是一座山,父亲则像家乡那条默默流淌着的湄港河,一生寡言少语,背负着家庭的重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父亲的个子高挑瘦弱,眼睛小小的但也没有说过视力不好,那个时候的农村还没有电灯,家家户户点煤油灯,山区的人们又都有围着火炉爱烤火的奢好,年纪大一点视力都不太好,好像是一种常态。那个时代配戴眼镜的人很少,除非是会一点点文化的读书人或者账房先生,一个村庄也会有那么一到两个戴老花眼镜的爷爷奶奶,那是家里经济比较宽裕的人家,和小时候的我在精神上有着很远的距离。
稍稍长大了一点,爸爸总是逮机会要我拿着镊子帮他扯眼睛上面的眼睫毛,扒着眼皮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每次做了一半就坚持不下去了,不是妈妈就是哥哥们接着完成这件工作。
父亲不会游泳,自然也是不会下河捉鱼摸虾的了,这一点二哥继承了父亲的优良传统,大哥,三哥能力非凡,无所不能。
父亲是一个烟民,是民间的制烟高手,这一点在我脑海里留有深刻的印象。
每年夏天,家里的自留地里就会有一地叶子长得葱葱郁郁的烟叶,季节一到每棵烟叶的上面还顶着一些白紫相间的花朵,文静而美丽。
到了秋收的季节,那些大片大片的烟叶,父亲会如获珍宝般采摘回来,在池塘边洗洗干净,然后在墙根边支起长长的绳子,经过风吹日晒晾干燥后的烟叶再收集起来一次性用油浸泡压榨,切成细丝放在家里保存起来,出去干活随身携带着烟杆和烟袋,烟瘾上来了随手在身边掏出一个用竹根子自制的烟斗,往烟嘴处摁上一丢丢烟丝,用火柴点燃吧啦一阵猛吸,接着娴熟的在鞋帮处轻轻一敲,燃烧殆尽的烟灰就一干二净了。那时候还没有吸烟扰民这一新名词。
后来,农村条件渐渐变得好了一些,哥哥们也长大成人了,能干活了,家里经济慢慢宽裕了一些,父亲的自制烟斗也被卷烟代替,圆球,游泳,大公鸡这些廉价烟父亲是从不嫌弃的,一副很享受很满足的样子,这一点清清楚楚的到现在我还记得。大前门的香烟我们这种家庭是抽不起的,日后当兵回家探亲的大哥给爸爸带回过整条的大前门的香烟,父亲总是舍不得抽的,留着待客人抽了。
父亲沉默寡言,不善交际。家里的一切大小事务都是由着妈妈作主说了算数,父亲又不是个会抽心的人,也不是奔波劳碌的命,从不替古人担忧。
父亲会扯秧,插秧的速度很快,栽田是村里的一把好手,除了这些卖力用牛耕地之类的农活之外,父亲的农活其实是干不过妈妈的。记得田地分到户之后,爸爸在田头地里帮乡亲们插秧干重农活就有鸡蛋等打牙祭好吃的东西,很多时候舍不得吃而悄悄的带回来留着给我当零食了。
父亲会从自家自留地里砍来麻树刮出麻皮来编织麻绳;从自己园子边沿栽种的棕树上割棕来打棕绳,可惜这些农技绝活在日后被尼龙塑料绳所代替。父亲在大山里砍回的茅花自制的扫帚称得上一绝,还亲手教会哥哥们编制手枪呀,弹弓呀,水枪呀,雪橇呀等等穷人家孩子自娱自乐的手艺。
然而,我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在冬天的某一个夜晚,一家人吃过晚饭高高兴兴围坐在红通通温暖的火炉边,缠着温和的父亲,央求着听了一遍又一遍饶有趣味的从古论今的故事。在家乡农村老人讲故事称之为“讲古”。
父亲虽然话语不多,但做起活来不比能说会道的人差,至少在我的眼中是这样子。
启蒙之后,父亲的名字一直困扰着年幼不知事的我,甚至在整个小学时代曾经一度成为我的焦虑和不安。
父亲的名字——沈起奉。听说是爷爷奶奶给取的,这就不足为怪了。可为何日后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与父亲同音的字呢?这些都是我在识字的过程中所产生的困惑。记得我曾就名字这件事问过妈妈,妈妈说农村的土语这两个字根本念法就不一样的,奉(feng)、凤(feng)读四声,这两个字拼音里读音是一摸一样,可在鄂东南的小山村里的乡音奉字叫“供奉fang”,后鼻韵母是变了,读二声。怪不得每年开学季的时候好多老师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这个字的写法,弄得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我愁得不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父亲从不打人,母亲反而是最严厉的那个。母亲的声音盖过了父亲,但父亲心里是个明白人,凡事总是迁就让着妈妈。父亲的一言一行无时无刻都在教育着我们不言不语也温柔。
在我的记忆中,仅仅记得,也仅仅只有一次,有一天吃晚饭时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和妈妈发生了口角,爸爸面对发牢骚的妈妈把端在手中的饭碗愤愤然重重的摔在地上。这是唯一一次看到父亲发火的时候,当时我还小,现在脑海中浮现的也只有画面,不知道个中原因。
父亲没有上过学堂,父亲又是会心算的,计算的速度很快,自家种的瓜果蔬菜鸡蛋类农副产品大多都是依赖父亲一担一担挑往县城里贩卖,可怜巴巴的换回一些零星的有限的人民币贴补家用。我现在的心算水平也不差,全得亏了父亲大人的栽培。
爱抽烟的人大多身体健康状况都不太好,父亲的胃病时有发生。在外地赋兵役的大哥想尽办法帮忙往家里邮寄的三九胃泰,一度成了方圆几里路的乡亲们的追捧,在那个物资非常贫乏的年代,父亲的胃病一度病成了一种是乡亲们眼中的光荣和人面前的炫耀。
有钱人治病,无钱人家是等病。
大哥从部队转业到地方,三个哥哥均已成家立业之后,父亲的胃病已经是病入膏肤,回天乏术,医生治不了的病都叫癌症。
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在农耕繁忙的五月,父亲病倒在他热爱的田埂边。
父亲在医院得知自己的病情后再三坚持坚决的要回家,他心里明白我们这种家庭根本治不起这种病。
养儿防老,养子送终,这是农村沿袭至今的世俗。
从五月熬到九月,辛苦一辈子,默默无闻,任劳任怨的父亲走了。在妈妈,二哥,三哥的陪伴呵护中悄悄的安静的离开了人世。
那年我二十岁,为了梦中的铁饭碗,弃笔从耕,放弃了我的民办代课老师的职务,走捷径,攀附去县城大哥家当了一名保姆,为了所谓的进城指标而奋斗。
父亲病中想吃梨子,等到我们利用大哥双休日送回家的时候,父亲也只能看看而没有了吞咽的能力。
父亲的后事妈妈是没有能力负担筹备的,二哥,三哥当时也刚成家,儿女成群,家庭负担重,幸好还有一个混出点人样的大哥,在粮食局当主任的他一手筹办了父亲的葬礼,父亲的后事料理得倒也风风光光,病逝于胃癌,那年父亲享年五十九岁。
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人生最悲伤的事情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终究还是没有等到我有能力报恩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我们。
山倒了还有母亲挡着,我的悲伤逆流成河淹没在妈妈的悲痛欲绝之中。
不言不语的父亲高大的形象在我心里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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