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二年(807年)。
大唐长安,国子监。
一个叫做韩昌黎的教书先生,升迁了。
升任的官职,名称说起来很拗口。
叫做“都官员外郞”。
名字虽然难念,但对一个教书匠来说,这无疑是一件令人暗自欣喜的好事。
最直接的就是出去下馆子的时候,他喊上一句“掌柜的,加个鸡蛋”,就能多上一分底气。
然而,后面发生的一切,注定了这一次的升职加薪,完全就是一张体验卡,过不了多久就快到期了。
只是当时的老韩哪里知道这些,他还没来得及从喜悦中清醒,一纸“官复原职”的调令就批了下来。
然后,快乐“啪”地一下,没了!
他不得不重新卷起了铺盖,乖乖地回到国子监干起了老本行——教书。
那,韩昌黎有没有怨气呢?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官场,不敢有!
那怒气呢?
这个可以有!
尤其是他多方打听后,发现这次的先升后贬,竟是因为有人打了他小报告,谗言说他为人说事的方面不太行。
教书匠更是怒从中来。
于是乎,在这一年,他写了一首颇为激愤的诗,大量运用了比兴的修辞,描绘了天穹上的三个星宿彼此运动的规律。
那首诗名字就叫做三……
没错,叫做《三星行》!
诗的意思大概是这样的:
我出生的时候,月亮正好在二十八星宿的斗宿。斗宿的旁边,有一个牛宿,牛宿的旁边,还有一个簸箕宿。
我在斗宿上面发着光。
而簸箕宿呢?
它真的是好有灵性啊,就像簸箕一样,在旁边抖啊抖的,又是煽风点火,又是搬弄是非(暗指朝堂小人),搞得我名声臭得很,已经没有好名声可言了。
…………
这首诗,重在鸣不平,和那些仕途不顺的名篇相比,称不上出彩。
直到后来,北宋有个人在翻阅书海的时候,读到了此篇。
翻书的人发现,这个叫做韩昌黎的家伙,出生的时候居然伴有“月宿南斗”的异象。
于是,这个翻书人一拍大腿,惊呼:“原来偶像和我一样,都是摩羯座的。”
后来的历史中,这个翻书人留下了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苏轼。
而令苏轼拍起大腿的教书先生,大家也更熟悉他的另一个名字。
——韩愈。
苏轼对韩愈有极为崇高的评价,赞美他是:
“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
翻成大白话就是:
韩愈的文章真厉害,振兴了衰落的写作文风。
韩愈的儒道真厉害,挽救了不好的民间风气。
韩愈的忠义真厉害,劝谏了皇帝的一意孤行。
韩愈的勇气真厉害,受到了将士的心悦诚服。
这些赞誉之词,听起来似乎并不能让人虎躯一震是不是?
可是,如果把他的这些成就放在当时的环境来看,可谓是十分地不容易。
韩愈出生时的时间,距离安史之乱结束,仅仅过去五年。
此时的大唐,朝外有藩镇割据,朝内有朋党相争,就连宫里,也有大量的宦官当道。
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韩愈出生了。在大历三年(768年),出生在一个世代都有人在朝廷上做官的家族当中。
据说,韩愈所在的这一支,其先祖可追溯至西汉时期的韩王信。
当然,此韩信并非“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那个韩信,而是一位同名同姓,而且同时处在一个时代的另一个韩信。(史书为避免混淆,多记为韩王信)
不过,到了韩愈的父亲韩仲卿这一辈,这个仕宦家族,做官的官阶却是越来越小。
当然,这个小,也是相对的。
对刚刚经历完战乱祸祸的百姓而言,别说是官,就连一个小吏,那也是长了两张嘴的,都是高不可攀的官老爷。
更何况韩仲卿时任秘书郞,官拜从六品上,其职位相当于如今一线城市中,那些规模特别大的图书馆馆长。
用一句很朴素的话来说,韩家人都是吃皇粮的官家人。
和普通老百姓相比,刚出生的韩愈其实不需要努力,他只要好好地吃奶发育,就能美美地享受生活。
然而,老天似乎和他开了一个玩笑,两个月丧母的韩愈,在长到三岁的时候,他的馆长父亲也撒手人寰了。
所以,韩愈在一个还在吮手指的年纪,一下子就变成了孤儿。
一个三岁的小孩,没爹没娘,咕噜噜的眼珠子转动着,在父母的坟墓前,大约是看不到悲伤的。
因为不懂。
好在,韩愈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叫做韩会,另一个叫做韩介。
大他三十岁的兄长韩会,承担起了长兄如父的责任,抚养了他,没有让这个吮手指的小屁孩饿死。
彼时的韩会,很有才名,已经开始为朝廷效力了。
慢慢地,韩会的名学才望越来越大,受到当时的宰相元载青睐,在朝中担任“起居舍人”一职。
总体而言,韩愈的大哥的工作还算是体面的。论官阶,起居舍人比图书馆馆长大;论工作强度,也还算比较清闲。
平日里,韩大哥主要的工作就是写一写皇帝的日常言行,记一记国家发生的一些大事。
只要落笔的时候不要太死板,笔锋灵活一点,还是能混得很不错的。
当然,这一切都是表象。
按照那个时候官员的成长轨迹,韩会被元载青睐,自然而然要被划分到提拔他的宰相元载所在的那个派系。
那时候,元载在朝廷混的风生水起。韩会也混得很好,韩愈仰仗大哥的缘故,童年的生活其实过得相当不错。
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朝堂上的风云变化,往往转换得太快,令人措手不及。
元载因敛财、跋扈、把持朝政和排除异己,渐渐被皇帝(唐代宗)厌恶。
韩会被视作元载的亲信,前途从无量也开始慢慢变得黯淡。
终于,在大历十二年(777年)的某一天,元载的好日子到头了。
唐代宗下旨赐死元载一家,作为该派系的一员,韩会自然也受到牵连,被贬至南方的韶州,远离了朝堂。
我们要知道一个前提,因为多重的原因,历史上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出了秦岭淮河一带,南方都被视作蛮荒之地。
朝廷派出去的官员,越往南方,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越不被皇帝待见。
韩会翻了翻地图,发现韶州位于如今的广东一带。
心中一凉!
至此,韩大哥的仕途基本完蛋。
三年后(780年),韩会任职期间染病,客死于南方的穷乡僻壤之地。
韩会逝世时四十二岁,一生无子嗣。与妻子郑氏除抚养韩愈之外,膝下还过继了二弟韩介家的一个孩子。
这个过继来的孩子,叫作韩老成。
时年,韩愈十二岁,韩老成十岁。
长嫂郑氏带着两位孩童,千里迢迢从广东奔赴河南,将韩会归葬原籍。
自此,韩愈接连失去了三位至亲,他咬了咬后牙槽,明白自己不能再做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吮指娃了。
依照礼制,他得为自己的兄长守孝数年,在那段日子里,韩愈和侄、嫂相依为命,历经了无数的颠沛和困苦。
后来,天下又出现了一段动荡的时局,迫使当时的皇帝都不得不逃往宫外。
也正是这样的时期,他才能明白一个道理。
兄长还在的时候,这个世上的风风雨雨,是会避开他们的。而兄长不在了,这些风吹雨打,就会尽数落在三个寡嫂孤儿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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