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老

上午。微信群消息，补告:凌西发已仙游西方极乐净土，阿弥陀佛。凌西发，也叫发老，他是我们这代人共同的象棋启蒙老师。此时外面下着雨，我泡了杯荞麦茶，肆意的品茗着它的浓香，由鼻腔进入口腔，随后吞到肚子里，良久后，童年夏季的回忆渐渐浮上心头，愈发地清晰。

时间拨回到十五六年前，我还是一名低龄小学生，漫长的暑假对于咱这种留守儿童来说是漫长而又煎熬的，没有小伙伴的日子里，我就是那行尸走肉，漫无目的整日游荡在燥热的小山村。

村中央，靠近山边，一个破旧的老式黑瓦房，前后门敞开着，只见里面围着着一群少年，大的不过十六七，小的八九岁而已。正对面坐着一名中年大叔，穿着极为朴素，蜡黄的手指夹着香烟，由于多年吸烟的缘故，指甲也被熏得变色。只见他突然情绪激动，拿起棋子猛的往对面一拍，随着大喊一声将军，他那布满胡渣的脸庞抽搐了一下，吐沫星子也脱口而出，露出的是又黑又黄的牙齿和他那满意的笑容。而这边的少年却是面容凝重，知道棋势不妙，于是大家一齐来商量对策，顿时屋内变得热闹起来。环顾四周，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台小电扇卖力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老式电视机正放着时下最流行的电视剧天下第一，地下没有铺水泥，还是那黑色梆硬的泥土，坑坑洼洼。家具仅有一桌几椅而已，厨房更是简陋无比，除去锅碗瓢盆就剩电饭煲和几瓶辣椒酱了。是的，记忆中的发老似乎没有炒过菜，那个夏天都是辣椒酱或是口味酱拌饭，不仅他这样吃，它的猫也是吃这个。为首对弈的少年低头沉思不语，似乎连身体也在颤抖，然后落子，而发老确是越战越勇，一声更比一声高，吃猪吃马吃士，没几个回合下来，胜负已分，少年输了。但是他们不服，非要再来一局，发老趁着对手摆棋的时候，给他们复盘之前的局势，并对关键步骤做出详细说明，少年们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奥秘之处，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开始进行下一盘对局。在同发老的不断对弈之中，少年们的棋艺逐渐提升，他们对象棋的兴趣也是愈发的浓厚。

发老本名凌西发，是本村人，西字辈，在凌氏家族中辈分还挺大，反正比我爷爷辈分大。他年龄不大，应该不到七十岁，可惜走早了。我们大家背地里都喊他发老，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取的外号，或许是同村的大人也有可能是我们这些小辈。

发老有两大特点，一个是下象棋，另一个则是游手好闲。他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下象棋的，我不知道，没有问过。估计很久很久了吧，我们这代九零后都是跟着他下棋长大的。那个年代，村里家家户户都以种棉花稻谷为生，只有他不种地，所以经常去别人家借米借油，但是还不了，久而久之村里人也就不愿意借给他了。至于他怎么活下来的，我不知道，一个大活人总不能饿死去吧，总会想办法谋生的。于是，只要村里边谁家有红白喜事，他总会第一个去凑热闹，帮忙打杂，挣口烟酒饭吃。我的至今还记得村下头勇梁牙家办喜酒，我送鸡蛋过去，他坐在主人家大门口叼着烟，喊话道大院家公子来了，那时候我才三四岁而已吧。

发老喜欢逗小孩玩，对小孩也十分的友好。记得他有次怼我，说我的棉花是在别人家地里偷过来的，我很生气说没有的事，并且反怼他，别人家的地里有棉花可以偷，你家的地里都是长了草。他大概是惭愧了，连忙叫到，怪怪，惹不得惹不得，继续抽着烟，慢慢的晃悠。后来上小学的时候，周围的小伙伴都在养蚕宝宝，询问来源，他们都说是发老家的，结果我们这群小孩一齐去发老家讨要，发老对我们也很友好，拿着沾有蚕卵的报纸给我们分宝贝，每个人撕下一点点报纸，大概分到三四颗蚕卵，有的孩子嫌少又继续讨要。这时，发老只得摆手道，好了好了，不多了不多了，快走吧快走吧！

发老或许是一个情商很高的人，他总能跟村里一群大人谈笑生风，而且还是为首的几个，虽然他很懒惰家徒四壁穷困潦倒，但是他过得自在逍遥，非常的自信，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在这一点上我是敬佩他的。他也许不该生而为男人的。发老有一老婆，名为美兰，为人老实巴交，跟着发老一辈子受苦受难，二零一三年初夏的那场洪水把她的生命冲向了终点，尸体在村子下游的水库给打捞起来的。村里人都说她走了或许是件好事，因为那样就不用跟着发老过这种苦日子了。他还生有两女，大女唤小莉，小女唤茉莉，两个女儿都早早嫁了人，没上过几年小学。我只接触过茉莉，好像是小时候跟着她一起玩耍过，但是记忆很模糊，据老娘说，我两三岁时，茉莉经常来我家中和我抢饭吃，怎么赶也赶不走，实在是让人心寒。由此可见，发老并没有像普通男人一样承担起父亲和丈夫的责任，妻子女儿跟着她可是遭了罪，这种人或许不结婚生子更为的稳妥吧，追逐自由，一个人就够了，拖家带口的可不好。

发老走了，我们这一代人的象棋启蒙老师走了，甚至我们没有对他说过一声谢谢。因为有他，那些年、那些夏天、在那个资源匮乏信息闭塞的山村、在那间破旧的老屋里，给我们带来了许多欢乐和思考，当头炮、马一跳、双炮将军无子格、抽猪等等，这些前所未有的知识，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在这个夏天，他走了，或许是最近雷山的祖老在天堂倍感无聊吧，这才把发老给带走了，但是属于他的那份记忆却永远铭记在我们这代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