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躲避疫情,回到了乡下一阵子,过了好久,又回到了城市。这之后又是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消息:米会紧缺。所以和亲戚们一起买了一千斤谷子,趁着放假又得回去碾谷。
那一天路况还是那样颠簸,但天气却很晴朗,心情也很欢快,和避难时的沉重完全相反,一路颠簸着,慢慢就到了家门口。嗬,好家伙,满满当当的堆了十几袋子的粮食,因为后备箱有爸爸的鱼竿,空间很有限,所以我们打算先只去碾两袋子谷,我和他一人抬了一袋,还真有点重,一袋估计得有近百斤吧。
碾米的地方离家不远,十分多钟就到了。它在公路的一个坡下面,我担心没有地方停车:“要不我们就停在路边吧,下面窄,来了车不好过。”父亲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下去,“下面是别人的院子,应该不会通车的吧。”也对,父亲上了年纪,腰还不好,一袋谷百十斤,搬上搬下的确实不太容易,而且下面是个院子,看上去也不像是会有车经过的样子。
在碾谷家的院子停好了车,下车一看,发现他们家的门却是关着的,“不会要无功而返吧?”父亲有点忐忑,“没事,我看到门上用粉笔留了电话,大不了我们等等。”我安慰他。
也许是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碾谷家附近有好多麻雀,天上飞的,地上啄的,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怕是有几十只那么多了,小东西们和我一样在早春的阳光里肆意伸展着,抒发着自己的活力。
走到门前,还没等一个一个按完号码,门就自己开了,开门的人是一个黑黑瘦瘦的老头,人虽有点老了,头发却完全没有白,“碾谷啊你们?”,“嗯。”,父亲一边回应一边腼腆地笑着,和我一人抓着袋子的两边角,将一满袋子谷搬到机器旁边。
袋子两边都是用缝纫机缝住了的,父亲拿钥匙戳了半天也没有戳出一个小口子,碾米的爷爷给了他一把小刀,他拿着小刀挑了好半天才才把带子挑了出头,然后将满袋子谷缓缓倾入地上的入口。我看着地上的谷子像流沙一样慢慢流逝,有意思,他们都去了哪里呢?顺着机器看,谷子渗入地下之后又被机器吸到了高处,然后好像是通过挤压去除谷壳,就像我们嗑瓜子一样,最后通过两个不同的出口,一个成了米糠,一个成了大米,糠出来了也就这样堆在房间的角落,米在出来的过程中还要经历一道筛的过程,有很长的一道用纱布包起来路程,米就在里面颠啊颠的,我猜是为了去灰。
“别在里面呆着,有灰,对肺不好。”父亲把我从里面赶了出来。
出来的我只好和小麻雀一起玩,这些麻雀也不怕人,离它只有几步远也不飞走。呼!什么带着轻微的呼啸声靠近了,我的麻雀全部飞走了,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对母女骑着电动车,各带着两袋子谷。
她们的谷真多,是我们的一倍啊,可是我们没有弄完之前她们只能在门口和我一起等着。母亲估计四五十岁,穿着简练的红T-shirt黑裤子,有着农村妇女特有的结实身材,女儿估计和我差不多大,皮肤很白,留着梨花头马尾辫,穿着黄色的外衫,裤子是两条白杠的黑色运动长裤,体育老师都喜欢穿的那种,看上去也是很有活力的样子,喜欢运动吗?我想。
简单扫过一眼,我又去找我的麻雀了,可平静后再次降落的麻雀好像也不是以前的麻雀了,和我一点也不亲了,我看着它低着头觅食,却有感觉有人以同样的眼光在审视着我,回头看,母女俩在玩手机,父亲和爷爷在专心关注着一颗颗晶莹的大米的生成,周围甚至没有一辆车的经过,是谁在注视着我呢?我的野性本能使我坐立不安,四处走动也无法甩掉这种感觉。
我最后还是走进了房间,父亲抬头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外面,又低下了头没出声,米哗啦啦从上方淋下,看着看着我突然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也这样从高处慢慢洒落,米,某种情况也是财富的代表吧,它们白洁无痕,整个机器最有技术含量的就是就是那个碾压米的装置了吧,轻了米壳不会完全分离,重了米又会留下印记甚至支离破碎,这个分寸的把握肯定是前辈们实验了好久才实验出来的。
我又回到了一开始大家都还是谷子的地方,抚摸着它们,一颗一颗金子一般的就这样沙子一般地渗透下去,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一部分就成了白银一样的大米,一部分成了比黄铜更黯淡的米糠,米从空中洒落,大家都看得到它的晶莹,米糠被堆在房间的角落,即使有一些扬了起来弥漫在整个房间之中,肉眼也无法看得见。
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我的本能又开始警告我了,我猛地回头,看见她举着手机朝着我这边,手一动不动地,有那么一刹那我迟疑了,因为我实在搞不懂她想干什么,拍碾谷的流程吗?然后再发到朋友圈?感觉逻辑上有一点说不通,有点奇怪。是拍我抚摸谷的奇怪行为吗?古不也有黛玉葬花吗,我觉得没有什么奇怪的。
就在我迟疑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两秒了,气氛也变得古怪了起来,虽然还是有点迟疑,但我还是决定先走开,这样就能根据她接下来的行为猜测出她的想法了。
她继续维持着疑似拍照的姿势,但是动作好像较之前有些僵硬,因为刚才的尴尬吗?
一会后,她结束了,但是看手机的时候眼神好像还是不太灵动,她妈妈刚才好像也望着我,现在却埋着头玩手机,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但我觉得按常规剧情发展她会给女儿一个拥抱,她给了,接下来也开始用手机拍碾谷的过程,感觉是在用这种方式支持女儿。
也许并不是这样的,也许只是我三四个月没剪的长发加上抚谷样子显得比较有趣,她想拍了发给同学看,但我还是不敢朝她那边看,右边有个用铁栏围起来的院子,里面停着一辆面包车,我有预感它会发动,还需要我们给它挪位置,事情发生了,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按狗血剧的桥段接下来就应该这么演,司机是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人,按了三下喇叭后就按住不松了,碾米的机器噪音很大,所以我进去喊着通知,爸爸出来之后看到面包车眼神有点不满,但还是没说什么挪了位置,但很敷衍----类似从双车道的左边移到了右边,面包车极慢地开了过去,我觉得他是怕空间不够擦了麻烦,但又觉得这是一种胜利的骄傲,我低着头,默送他离开,抬起头看到她有些疑惑的目光,她看了看自己的电动车低下了头。
她的好像是烦恼自己家没有车,我曾经也经历过同样的烦恼,明明是不久之前的事,我却丝毫没有感同身受的感觉,甚至没有要安慰她的想法,我只是自私地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之中,担心自己以后买不起房子,能给她的只是一丝兔死狐悲的怜悯。人无千岁寿,常怀百年忧,谁又能无忧呢?上至庙堂之上则忧其民;下至朝野之中则忧其粟。豪绅权贵担心自己阶级滑落,一代不如一代;黔首布衣担心自己存下的钱不够嫁娶兴丧。人类的恐惧并不相通,我只能给他们淡淡的怜悯,永远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中间是淤泥,越往外脚下的地越干燥,有的人生来就在淤泥之中摸打滚爬,有的人生来就站石块一般硬的土地上,虽然所处不同,选择的方向也不同,但希望都坚持一同往外走,因为越往外越干越体面,天下才杰皆我友,我愿我友皆才杰。
刚碾完我们的谷,机器就坏了,两袋子谷最终得了一袋半的米,爸爸把米糠留给老板就没有给钱,我们一起去办了些事,在回来的路上看到她骑着车,额头的梨花随风飘扬,如果当年父母留在老家我们会不会在一起呢?我不太确定,但我觉得我更喜欢公主姬发,在我还不知道这个名字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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