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聊」药

深夜12点，我的药铺开门营业。

我的店不好找，只有在深夜的灯灭后，找到隐藏在黑暗里的“专治失眠”四个红字，才能找到入口。

来求药的都是真心真意又走投无路的人。

营业日记 · 第一篇

3月27日 0点47分 远处的乌鸦叫了三声后，来了第一位患者

我的患者，都是欠“聊”。

这是一个屏幕端的文字闪烁取代了口头聊天的时代。深夜里城市上空的繁星，都是人们在云端上传的句子。而那些耿耿于怀的、念念不忘的、对屏幕那端不敢输入的文字，便郁结成瘤，压迫神经，引发失眠。

“滴滴滴”，进门提示音响了。进来的是一个男人，他眼里游着红血丝，看来失眠不止一天。我看他时，顺便和红血丝们打了声招呼，我根据它们的数量判断用药剂量。

身后是一个巨大的百子柜，里面装着分管不同情绪类型的透明聊天气泡们，这是我贩卖的聊药。患者服下他们后安然入睡，郁结的瘤消散成句，患者携带句子们进入梦境网络，把平日里不敢输入的话语，发送给虚拟的对方。

气泡们在梦中扮演聊天对象。聊天内容遂患者所愿，聊天结局总是上演和解——被家暴的妻子原谅了丈夫、年轻的母亲逗笑了被她堕掉的胎儿……这是一个美梦，同时也是一个单向梦，现实中的对方永远不会知晓，而做梦的人心安理得。所谓聊药之梦，只是一块满足内心的虚拟屏幕。

我看病时，和患者之间隔着一块巨大的玻璃屏幕。男人在我对面坐下来，屏幕上自动显示出他的信息。

编号：1

性别：男

年龄：26

发病时间：三个月

病因分类：_

我示意他告诉我更具体的故事，好让我对症下药。他打字十分犹豫，仿佛他的病因难以自白。

患者1号：我和他不一样。我知道，他永远不可能给我渴望的回应

噢，懂了。我看向百子柜，是七排“情”纲下的七号“得不到”目。

患者1号：那句话，我可以输入在心里，输入在看似不经意的勾肩搭背里，输入在一件普通的生日礼物里，但永远无法输入在对他的对话框里

患者1号：我不贪心，我只要一晚的剂量。告诉他，听他即使是虚拟的回应，我就无憾了

他的红血丝不敢苟同，它表示还会在他眼睛呆更久。

我示意他用眼神授权。荧光闪动下，屏幕上快速刷过他们的聊天记录。很长，我捕获了关键几句，那些曾经令人产生幻想和悸动的句子，又转身打开七排七号的柜子。

透明的对话气泡们在柜里懒懒地躺着。我抓了三只，是得不到3号、4号、5号，我告诉它们，今晚有工作了，它们伸了个懒腰，开始兴奋地观察男人起来。

我把气泡和句子包起来，写了一张服药说明。

失眠聊药：

成分：“得不到”对话气泡三两、旧日聊天记录七句

用法：两者研磨，开水冲泡，睡前服

药效时间：八小时

注意事项：聊药非良药，按时按量，切勿上瘾

写最后一句的惯例，是因为几年前一位磕聊药磕成瘾君子的同行，把不如意的现实通通交给幻梦，最后因用量过大深陷昏迷，不知他梦中的人生是不是过得很快乐。

男人珍视地把药放入衣服心尖上的内袋，犹豫着，又在屏幕上输入。

患者1号：我明白聊药不能上瘾，但我知道我的失眠症，一辈子会在午夜梦回，间歇发作_|

他好像还想再输入什么，最终还是放开了手指，起身，走了。

2点20分

透过屏幕我远程看到我的患者已服药入眠，“得不到”3号、4号、5号顺利入梦，它们顺着男人的大脑神经，爬到了梦境网络的另一端，演绎起聊天对象来。

由于患者隐私，聊天内容我不得而知。我看到男人睡中带着笑意，黑眼圈恋恋不舍地从他眼皮上爬了下来。看来聊得很开心，明晚应该不会再找我。

营业日记 · 第二篇

3月29日 0点10分 今夜的第一个患者还没来，得不到聊天气泡们回来了

我在屏幕上跟气泡们聊天。

我：任务顺利吗

气泡们的话直接在它们透明的身体上显示。

3号：聊情可是我的强项( ´  ` )ﾉ

4号：不过，快天亮时，他输入了几句很老的歌词(_||) 我们来不及查询网络回复他，任务时间就到了

5号：算啦，只是首无关紧要的歌。重要的那些话他都已经说了，黑眼圈兄弟也走了，我看他的心结解啦（ｖ＾＿＾）ｖ

它们跳回了百子柜，跟其他聊天气泡们七嘴八舌交流起任务经验来。人类的情感、困惑、家长里短，包裹在透明的句子里，一个个冒出百子柜，瞬间又如泡泡般破灭。

2点34分

“滴滴滴”，一个男人进来了。

他看起来比昨天的男人年轻，脸上失眠的症状不是很严重。

他很快就坐了下来，屏幕上显示出他的信息。

编号：2

性别：男

年龄：25

发病时间：最近一周

病因分类：愧

屏幕上文字飞快闪现。

患者2号：我想，按他的性格，他一定有来求过你

我：患者隐私，无可奉告

患者2号：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他和我不一样。他是不会变的，而我也不可能会变。既然我无法在现实中给他承诺，也只能通过梦境来让自己的亏欠感减少一些

患者2号：我想私人定制一句聊天内容

我：高级服务，按字数收费

男人点头同意。

我拉开百子柜最上层，拍醒失眠聊药00号，一只颇有厚度的透明对话气泡。其他气泡们纷纷从百子柜里飘出个头，好奇地张望这个定制高级服务的男人。我把00号推到男人面前。

我：对它输入要定制的话吧

男人的手指却停止了打字。他从心尖的内袋拿出一只古董——一只遍布划痕的MP4，我看到MP4背面刻着“生日快乐”。

他按下播放键，把它放进了00号透明的身体里。丝丝暗哑的电流声中，安静的药铺里响起一首很老的歌。

屏幕上自动输入了歌词：

愿某地方，不需将爱伤害

抹杀内心的色彩

愿某日子，不需苦痛忍耐

将禁色尽染在梦魂内

当我把属于这个男人的聊药交到他手上时，已是早上5点。

我走出药铺看着这个城市，随着天空破晓，那些层层叠叠聊了一夜的透明气泡们在楼宇上空一个个破灭。我回头，药铺已消失在新一天的晨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