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但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因为他有一项放之全球,在华人世界都很吃香的神技,算卦。那个年代,算卦好似现在的百度,有啥没啥都得算上一算,求个心里踏实。王家找媒婆给女儿说媒,得找爷爷先批个八字和不和;张家的儿子要娶媳妇进门,得找爷爷来看个好日子;石家的牛丢了,得找爷爷来算算能不能找回来;赵家盖房要上梁了,得找爷爷觅个吉利时辰;李家最近诸事不顺,得找爷爷问问啥时能转个好运……但凡村里婚丧嫁娶、搬家丢物、出门求财、置办宅基、灾病祸福等等与日常生活和农事有关的事情,乡亲们都愿意先找爷爷给算上一卦,所以爷爷家里总是门庭若市,好不热闹。积年累月,几乎全村所有的人家都找爷爷算过,并乐此不疲。
爷爷算卦有两个最大的特点,区别于其他的算卦先生,从而也导致他成为一个不一般的算卦先生。一是爷爷从不走街窜巷,外出算卦,都是乡亲们登门拜访。二是爷爷算卦从不收钱,一分都不收。为此,奶奶没少唠叨,问爷爷这是图个啥?人家算卦是为了养家糊口,挣些钱财,爷爷倒好,分文不收,就是带愣的。
来算卦的乡亲们有时候一来就是一大家子人,把奶奶仅有的两间上房挤得满满当当的;爷爷性子慢,讲条理,而且算卦对他来说是件特别神圣的事情,从不敢懈怠。从他拿出一张破旧泛着油光却折叠平整的台布开始,每一步都充满着仪式感和敬畏心;首先,爷爷把台布在炕上铺展开,手一定要在台布的四个角按顺时针方向一一捋平,然后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一本用牛皮纸当书皮包着但内页已经泛黄起毛卷的《万年历》和一本同样包着牛皮纸的《周易》,整齐地摆放在台布正下方,接着会再掏出一本用抽过的纸烟盒自制的小本子和一支铅笔,同样整齐地放在两本书的旁边;最后才从他贴着胸口的衣兜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五枚磨得几乎没有棱角,却闪闪发着黄光存有体温的圆形方孔铜钱,爷爷说这是从他师傅的师傅一直传下来,具有灵性的器皿,通着天地宇宙和阴阳五行,爷爷给我们念过铜钱上面的字,是“康熙通宝”。这五枚铜钱一般会摆放在台布的正中央,铜钱的字面统一朝上,每个的间隔距离基本上差不多,静静地等候着命运的安排。
当把这一切布置妥当后,爷爷才会挺起身子,面带微笑,神情坦然,认真仔细地端详着前来求卦的乡亲。每当这个时候,也许是巧然,还是上天真的冥冥中自有安排,总会有光线透过纸糊的窗框,照射在爷爷的脸上,那泛起的光晕就像是圣光,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自带光环。让本是一件很普通的乡间占卜行为开始变得充满着神秘色彩和未知力量。
占卜的过程和方法,对于还少不更事的孩童来说,基本上大同小异,而且枯燥无聊。爷爷一般都会先问乡亲所卜何事,然后根据所卜之事,或批生辰八字,或摇铜钱布卦,或看手相和面相……这个过程中,爷爷都会很认真,一笔一划地用事先准备好的铅笔,工工整整地用楷体写在小本子上,多少年后,我才知道,爷爷所记录的就是所谓的卦象。而这个卦象就是神秘和未知所在,除了爷爷以外,没有第二个人能看得懂,解释得了。有意思的事也就是从爷爷解释卦象开始了,这个时候满屋子里人对爷爷所投放的钦佩神情和渴望得到趋凶避害方法的急迫表情,都无以复加。而爷爷则笃定坦然,不急不缓,娓娓道来且胸有成竹,像是在替上天授意的一样,字字铿锵有力,句句掷地无虚。只看得前来求卦的乡亲,像虔诚般的信徒,从开始的茫然失措和六神无主到频频点头信服,喜上眉梢,这期间的前后变化,判若两人。
当乡亲们得到自己满意的卦意后,纷纷道谢,起身离开,爷爷总是会亲自从炕上下来,伴送至街门口,边走边嘱咐着一些事项,待乡亲走远后,自己才返身,关上吱吱呀呀作响的木门,插好门栓,再不疾不徐地回到屋内,脱鞋上炕,按卦前布置的相反顺序仍是备加用心地收拾好算卦的家当。
此时,爷爷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泽,像是经历了一场人神的共鸣和灵魂的洗礼,完成了一件至高无尚的功德,加上屋内还未散尽的烟雾,真的恍若仙境。而此刻,则又会听到奶奶边收拾卫生边唠叨的声音,这都有什么用,尽哄人。
出于好奇,我就问爷爷,你算的卦到底准不准啊?爷爷笑呵呵地看着我,伸手摸着我的头,喃喃地说:“十卦九不准,天机不可露”。我就以为,算卦这回事,原来真的像奶奶说的那样是哄人的。直到我见到越来越多从爷爷这里算完卦的乡亲们,纷纷再回来,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好吃的,有油糕、白糖、鸡蛋、香烟、白面……来再次答谢爷爷的时候,并且还有让我记忆尤深的劝告,一个再次来答谢爷爷的乡亲十分认真地和我说,“娃,你要和你爷爷好好学,我丢的那头牛,按你爷爷说的方向和方法真的找了回来,这手艺,不能丢。”从这以后,我似乎似懂非懂,朦朦胧胧地知道了,爷爷原来真的可以预测未知,在那些纷繁不一的卦象里,能读懂凶吉祸福,而那充满了仪式感和枯燥无聊的过程,原来也真的是和天地在沟通。爷爷所保持的敬畏和笃定,也早已是心中有数。
乡亲们再来答谢的物品,爷爷一般不会拒绝,坦然地收下,然后会让奶奶分给街坊邻居们,这对爷爷来说 ,似乎又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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