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春天的气息越发浓烈,项目部外边的花坛里,种上了十几厘米高的小树,几簇前两天还开得茂盛的杏花已悄悄谢了,嫩绿的小叶长了出来,植物的生命悄无声息地过渡到了第二阶段。感受着生命的蠢蠢欲动,一颗心早已带着风尘,于一个雨夜归家。
每年四月初,老家正房背后的榆树上总是挂满铜钱般的小圆片,捋一把放进嘴里,满口生津,那几棵榆树是太爷爷种下的。今年由于旧房翻新,父亲找人整个平地,那几棵榆树“光荣牺牲”。而我,也记不起有多久,没在这个季节归家。那春光下的老屋、村里的小道,广袤的田野,是否还残留着我们小时候的点滴欢笑,那串串脚印连接出的梦想,有多少人实现了它?老家,还剩下多少人在守护最初的信仰?
因为工作原因,没法随时回家,老家的父亲竟托和我在同一个镇上工作的昶儿捎来了满满一袋榆钱。榆钱是一周前从山野的树上摘下来的,在冰箱储存了几天,颜色不再鲜亮翠绿,口感也略微有差,但依然让我惊喜不已。等不及清洗,便拾起一把塞进嘴里,清香顿时充斥了整个口腔。榆钱只有在春天才能吃到,并且生长在树上的期限不长,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娃来说,它也充当着零食的角色。每当榆钱繁茂的时候,母亲总会摘下满满一盆,用水清洗干净,裹上夹生的面粉,洒上少许调料,做成蒸饭。上学的日子,母亲总会给我和弟弟各自装上一袋,还没走到学校,袋子里的榆钱饭已经见底。而那些长在屋后,长在山野的榆树,再一次将我细碎的记忆拼凑。
关于榆树,我的记忆很悠长。这种悠长,是从父亲的故事开始的。
我父亲出生在70年代初。走过了60年的饥荒,十年后,家里依旧过着贫苦的日子。父亲兄弟姐妹四人,祖母体弱多病,六口人的生计全靠在村里开药铺的祖父维持。祖父少时聪慧,遇上好心人帮衬,才学了一点养家糊口的手艺。后来,腾空家里唯一一间比较规整的屋子,做了药铺,受人恩,必当尽力相报,祖父的药铺总是比别家便宜,日常的头疼发热,更是极少收钱。祖父生前做的赊本,时隔二十多年,依旧写着很多欠账,而他从来都不会紧着人家讨要。因为祖父好善,日子过的捉襟见肘。父亲说,他是家里唯一一个在十多岁吃过白面的人,因为学习成绩好,人生得乖巧,父亲自然而然成了祖父祖母的“宠儿”。而为数不多的几次吃白面,都和榆树有关。
春天榆树上挂满榆钱,父亲趁着姑母叔叔上学的时候,偷溜出校门,在老屋背后,摘半筐榆钱回家。祖母从来都舍不得责备逃学的儿子,反而夸奖一番,然后在厨房比较隐蔽的地方舀一大勺白面,白面蒸到夹生,和洗干净的榆钱和到一起,蒸一笼榆钱窝窝。用干燥的柴火燃着灶火,等蒸锅开始冒气,榆钱饭的清香便在整个屋子飘荡。“那绝对是不可多得的美食,现在的食物哪里有那样的香味”,我仿佛看到,夕阳落下的时候,父亲端着满满一碗榆钱饭,靠在厨房门边,用尽全力挽留着那最后一点余香。
美好的事物总是转瞬即逝,就像生活,总会在某一刻归于平淡,生老病死,都是世间最为普通的事。祖母很快病倒了,在那个穷苦的年代,金钱、交通都成了病魔的推动者。祖父兑换了药铺,拿着仅有的两百块钱送祖母去了县城的医院。因为长期缺乏营养,并且旧疾复发,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间,祖母只在医院呆了两天就撒手人寰。祖母病逝的第二年,那几棵榆树疯狂生长,足足长成了一小座榆园。挂满榆钱的季节,父亲总会继续逃学,像往常一样,摘半筐榆钱回家,做一顿蒸饭,但那蒸饭,再也没了祖母在世时的味道。
后来日子好了,榆钱从救命粮变成了现在人“打牙祭”的东西,饥荒之年的救命树慢慢从饭桌上退下,从屋前屋后离去,只有山野间依稀可见榆树的身影。像是一个迟暮之人,完成使命,褪去一身尘埃,只把希冀留给世间!
(写于2021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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