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徐春来。”
“年龄?”
“35。”
“职业?”
“送外卖的。”
“三月二十号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你在干什么?”
“三月二十号……前天晚上是吧。十点多,我还在送外卖啊,当时送了江北区和大河区的吧,对,就这两个区。”
徐春来想了想,回忆着当晚的事情。
“江北区送的哪个小区,哪些住户?”
“警察同志,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哪记得那么些?”
“江北区春晖苑15幢28号楼1608室住户死了你知道吗?他杀。”
男警察拿出一张照片,指着上面倒在血泊里的女人问他认识吗。
徐春来看了一眼,慌忙站起来,上前握住对面男警察的手。
“警察同志,人可不是我杀的。是那娘们儿,那娘们儿怀疑我偷吃了她的外卖,还骂骂咧咧的说要投诉我,我这才和她起了争执。她还冲我动手,那么长的指甲说招呼就招呼过来了,白骨精啊,你看看我这脖子上还有抓痕呢。”
他伸手撩开洗得有些泛白的衣领子,指着他脖子上的几道抓痕。
“后来我跟她道歉了,我想了想我不能丢了这工作,我还赔了她一百块钱,可她不要,把钱扔在我脸上,关门前还冲我吐了一口口水。这两天我一直提心吊胆的怕她投诉我,谁知道她竟然死了。”
他面色焦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能喝水吗?”
说完左手拿了桌子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喝完了,舔了舔嘴唇,被水湿润的嘴唇变成了一小块一小块深浅不一的红色。
“警察同志,人真的不是我杀的,她关门后我就走了,去送别的单去了。这些公司都有记录的。”
“你先坐下,没找到真凶之前谁都有嫌疑,我们会调查清楚,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请你配合我们。”
对面做笔录的女警察挺好看的,长得像明星某岩,又细声细气的,声音也好听。
徐春来盯着看得她有些不舒服,只好假装低下头来整理笔录。
他坐下来,粘在女警察身上的眼睛拔下来投向了她旁边的男警察,搓了搓手,不安地等着宣判似的。
“你和死者接触的前前后后,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或者遗漏了什么事情?”
男警察继续向他提问道。
“没有了啊,我就跟她接触了那么一会儿,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们了。然后我就下楼了接着送下一单……对了,等电梯的时候,上来了一个男的,带着口罩,看不清脸,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塑料袋。”
“你是不是忘记擦你留在她家红酒杯上的指纹了?”
徐春来惊愕地张着嘴,嘟嘟囔囔地说,“完了完了这下说不清了”,双手抱头十指深深地插进他并不浓密的头发里,埋着脑袋低声啜泣着。
“早知道我头天晚上就不该去找她。”
他平复了下情绪,徐徐道来。
“我之前好几次给她家送外卖,发现她家出现的男人总是不同,后来就知道了她是楼凤,做皮肉生意的。我也知道我不该,但我每回见了她之后总是心痒痒的,她出事前一天晚上我下班后一时没忍住去找她了,一起喝了红酒,然后就……”
他看了一眼正在认真做笔录的女警察。
“没想到第二天,也就是她出事那晚,她又点了外卖还被我接到了,我觉得真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就想趁机再来一次,结果她说不行,我们起了争执,就把我一顿打骂轰走了。”
“出了小区之后你都去干什么了?有人证吗?”
“我接着去送外卖了啊,送了哪些地方花了多少时间公司都有记录的。我真的没杀人啊。”
再问下去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两名警察出了审讯室之后,房间里只剩下徐春来一个人。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右脚在地面一上一下有节奏地轻轻敲着,动作很细微,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队长,这个徐春来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但是死者刘丽丽居所处楼道里的监控视频的确显示他走后并没有返回,虽然听不清当时他们的谈话内容,根据画面来看确实符合徐春来所说的。而且脚印的鞋码也对不上。”
说起徐春来,女警察陈芳心里泛起一股头皮发麻的感觉,她想起徐春来盯着她看的时候,就像一只蜥蜴发现了猎物,随时准备伸出舌头将她占为己有。
“至于那个戴口罩的男人,因为戴着口罩看不清脸,还不确定是谁,不过极可能是她的客人。楼凤的客人很多,我已经让小李把照片和资料打出来去一一排查了。”
“好。徐春来仍然不排除嫌疑,放他出去之后一定得盯紧了。死者房间里出现的其他指纹对应的人都找到了吗?”
“嗯,都在审讯室了。”
“五分钟后接着审。”
陈芳出了办公室,队长背靠着座椅眯着眼躺下。深夜女人头部重创而死,没有性qing,没有钱财丢失,凶器不翼而飞,不同男人的指纹,血泊中的脚印,十点四十分之后的监控视频全部消失……
“队长,这几个人都没有作案动机。”
陈芳跟在队长后面往大厅方向走去。
“都放了吧?小李那边有线索。”
大厅门口正好看到徐春来背对着他们离开,一米七八的身高,一身外卖服,从背后看竟然有一丝顺眼了,只是那坑坑洼洼的大油田似的脸,还种着亟待收割的大痘痘,陈年痘印更是不用说了,冤魂似的霸着地方不肯消失……
陈芳赶紧停住对那张脸的联想,也将那眼神抛之脑后。
“赶紧跟上,我自己去小李那边就行。有动静跟我汇报,不要擅自行动。”
“是,队长。”
她不露痕迹地跟了上去,看见徐春来走路的时候右脚的鞋后跟比左脚的磨得更厉害。
陈芳跟了徐春来三天了,他每天除了送外卖就是回家,偶尔去小区门口的小超市买点日常用品,除此之外没去过任何地方。
戴黑色口罩的那个男人找到了,叫刘虎,是刘丽丽的客人,也是她的债主,无业游民一个,凭一副好躯体娶了个年纪稍大的富婆,平时就靠他那开美容店的老婆帮衬。
刘虎承认他那天是带了刀去的,就装在那个黑色塑料袋里。闪身强行进门之后,他将刘丽丽推倒在地,顺手关上门,转身就拿出菜刀对着刘丽丽吼,“马上把那十万块钱还给我,不然今天你休想出这个门,除了尸体”。
刘丽丽先是被吓坏了,缩在桌腿边上瑟瑟发抖,直到回过神来听出了是刘虎的声音,那个要钱不要命的女人竟然缓缓笑起来,“我当是谁呢,虎哥啊”。
她用手撑地起身靠在桌子边缘,双手抄在胸前,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过来拿吧。”
说着便将脖子一仰,与其说她是视死如归,不如说她根本就吃定了刘虎只是吓唬她,并不会真的杀了她。
刘虎没想到她是这么个态度,指着她的菜刀微微颤抖,又气又急。
“我老婆已经发现了,你知道的,我全靠她养着,她要我和你一刀两断并且今天就得把钱要回去,否则就离婚,让我净身出户。她已经给我下了军令状了,实在不行你也只能真的去死了。”
刘丽丽听清了事情原委,软下来语气。
“虎哥,不是我不想还给你钱,那些钱我都投进股市去了,本来想着多赚点就还你,谁知道我这点儿背啊,买啥啥跌,已经见底儿了。你说我这一时间上哪儿去给你凑十万块出来啊?”
“你……你不是说拿去开美甲店了吗?”
“哎呀虎哥,婊子要从良,也就你信了。哈哈哈哈……”
刘丽丽突然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一只青葱玉手半掩着嘴。
刘虎不可置信地握紧了菜刀,牙齿咬得紧紧的,怒目圆睁。
“你竟然骗我,我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欺骗,还他妈被你这么个臭婊子给骗了。”
刘虎冲上去就是一刀,被她一躲,砍了个空,又追上去一刀落在她大腿上,瞬间鲜血直流,刘丽丽呜呜乱叫,分不清是被疼的还是被吓的。
“真砍啊!杀人啦杀人啦……”
刘虎赶紧捂住她的嘴。
“闭嘴!再喊真杀了你!限你一周之内还钱,不然下次就不只是腿了……”
刘虎用手指滑过她的脖子,恶狠狠地。
刘虎的叙述听着并没有什么毛病,他说他只砍了她一刀就走了,而恰好十点四十之后的视频通通消失了,保安室的说法是线路故障引起监控数据遗失,所以仅存的监控视频并没有显示刘虎什么时候走的。刘虎有很大的作案动机和嫌疑。然而血泊里的鞋印却并不相符合,这就有些说不通。
刘虎到底是不是杀人凶手?
血泊里的鞋印到底是谁的?
一个月后。
大河区丽园小区发生一起命案,几乎和刘丽丽案一模一样。楼凤蒋小米深夜被人以钝器重创头部而亡,没有性qing迹象,凶器和案发后的监控视频不翼而飞,只在血泊中留下了一个鞋印。
值得推敲的是,鞋印比之前的大了一个码子。是模仿,还是凶手故意挑衅?
在室内并没有发现除了死者以外的任何指纹,说明凶手还清理了现场,相比之下手法更谨慎了些。
在这期间徐春来和刘虎都被暗中监视着,并没有发现异常。
蒋小米死的那天晚上,刘虎在好运来KTV和他的朋友唱了个通宵,监控录像显示他第二天一早到十点多才离开。而徐春来照常下班之后就回家了,十点多陈芳从楼对面临时租用的房间里看着他将残疾的哥哥推去卧室之后关了灯,自己也回房间睡了,第二天一早就又去上班了。
陈芳总觉得徐春来有一些古怪,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遗漏了什么线索。
那天从蒋小米案发现场出来之后在超市门口看见的那个很像徐春来的背影?可她当时就让同事帮忙查了徐春来当时正在另一个区送外卖,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她眼前。
她还特意看了那人的脚后跟,鞋子是老款的某塔运动鞋,后跟处只有轻微的磨损,却很均匀。
她正想着继续跟上去看清楚脸的时候,一个小女孩从她背后跑过来,不小心撞到她的腿摔在了地上,她连忙把小女孩扶起来,女孩的妈妈气呼呼跑过来,对着陈芳就是一顿数落:“怎么走路的?这么大个人看不见呐?眼睛长头顶了啊……”
陈芳懒得跟她掰扯,一看那人已不见了,四处找了都没有。她想应该是看错了吧。
晚上陈芳回到临时租住处,用望远镜观察着徐春来家。徐春来正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哥哥在阳台吹风。
他哥照例戴着一个黑色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据说是小时候火灾毁了容,双腿也是那个时候残废的。
过了一会突然下起了小雨,他们就回屋内了。
雨越下越大了,他们关好了门窗,窗帘也拉得死死地,没有任何异常。
第二天早上太阳快出来了,陈芳却感冒了,头晕得很,怕继续出门反而会耽误事就跟队长请了假,让小李去跟着徐春来。
她也懒得挪到床上去了,拉开了窗帘打开窗户透了透气,就趴在沙发上眯着了。等她醒来已经是中午了,大太阳晒得她有些出汗。
她从沙发上起来伸了个懒腰,窗外的鸟叫声叽叽喳喳地让人心生烦躁。她探了个脑袋出去看究竟是哪里来的鸟,没想到竟看到徐春来的屋子有一个高高的人影晃过去。
她赶紧关了窗,拉上窗帘,只留了一个小缝,用望远镜仔细追寻那个人影。
竟然是徐春来的哥哥!
他正从徐春来的房间拿了什么东西走去客厅。他能站起来,就说明他的双腿根本就没有残废,也就是说她那天在超市看到的人很可能是徐春来的哥哥,徐有斌。
陈芳立马穿好衣服出了门,开车去了那天的超市。
看着监控视频上那戴着黑色帽子的男人,陈芳仍然难以置信,竟然真的是他。虽然帽子遮住了大部分脸,可他耳朵部位的烧伤痕迹错不了。跟当天的收银员也都核实过了,确实出现过一个脸上有烧伤痕迹的顾客。
陈芳赶紧打电话告诉了队长。
紧接着便拿到了徐有斌在两起命案案发前后出门回家的证据,时间点也很相符。但这些证据还不足以定他的罪。
陈芳觉得只要再给她一些时间,她一定能让他露出原型来。
这一个月里陈芳除了每天监视徐春来,还藏在这个住着楼凤的房子里卧薪尝胆,耳边时不时从并不怎么隔音的墙那边传过来不可描述的靡靡之音。不得不说小李从外面找来的这个楼凤真是很厉害了。
三个月后。
除了徐春来来送过一次外卖之外再无动静,那一次也是楼凤开的门,楼凤的身形跟陈芳差不多。答应了只需要她按照平时一样就行,另外帮忙“培训”陈芳,并且警方保证不会危及到她的生命安全,她才愿意配合的。
“小李,要不你过来顶替我吧?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姐姐我这几个月真是罪遭大发了。”
陈芳一边跟小李视频通话,一边嘴里啃着黄瓜,眼睛看着窗外,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
“你可饶了我吧芳姐,这我要是个女的,但凡再有你一半儿的姿色,我就是赴汤蹈火也应了你了,可我是个男的啊,虽说是帅得一塌糊涂吧,那徐有斌也不好我这一口啊。”
小李面露遗憾,万分可惜的样子在陈芳看来真的是想让他原地去世。
正要回击小李,突然响起了门铃声。小李看了看监控,是他来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便挂掉了视频。陈芳拿起望远镜递给了楼凤,让她躲进小房间不要出声。
“来了来了,谁呀?一直按按按,我又不聋。”
陈芳学着楼凤的样子像一条蛇一样一扭一扭地去开门。
门开了,她低着头歪着身子靠在门上,一只手抓着几缕垂在高耸的胸脯上的长发,用食指转着圈圈,然后抬眼含情脉脉地望过去。
“找谁呀?”
这张恐怖的脸,近看之下,还是被吓了一跳,望过去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鄙夷,连鼻子都只剩下了两个鼻孔……当然这个眼神没能在他眼底逃过,虽然她很快掩饰过去了。
陈芳稳了稳心神,强迫自己看着他。
他没有说话,径直走了进去。
陈芳关上了门,学着演习时楼凤的样子,扭着身子缓缓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本来就短的红色吊带丝绸裙子显得更短了,大半个臀边露出来,显得那双腿又长又细又白。她伸手拂开散落在胸前的长发,雪白的胸前像两只兔子要跳出来。
“要喝点什么吗?”
陈芳问他。
他坐在离陈芳不远处的沙发上,审视着陈芳。
“你一晚上多少钱?”
陈芳起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
“多少的都有,有钱又有情的几千几千的给,天天都想来,有钱却无情的一次几千几万说不好,可来了就说不定有没有下回了,无钱却有情的,早就死在逼良为娼前了,无钱也无情的嘛就想白嫖,甚至还想从我这拿点走,你说好笑不好笑?”
她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水。
“你不像是风尘女子。”
递给他水杯的手微微一抖。
“呵……我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说,倒吓了我一跳呢。”
陈芳顺势坐在他身旁靠了上去,闭着眼在他耳边呵气,心里有一些埋怨自己因为听了楼凤有一次跟自己诉苦,顺口就说了出来,没按照演练时楼凤教的说。
“你说我像是什么那就是什么了。”
没想到他一把把陈芳推开,怒斥起来。
“你们果然是一样的,为了钱什么都做的出来。”
“就是为了钱啊,不为钱为什么?只要你多多地给我钱,我保证你舒服,你想怎么舒服就怎么舒服。”
陈芳又缠了上去。
只见他右手伸向背后衣服里面,缓缓拿出了一把小斧子,迅速砍向了陈芳的腰部,幸好陈芳伸手一挡,可不敌他力气大,仍是伤在了手臂,一道血瞬间渗了出来。
潜伏在屋外的同事赶紧破门而入,合力制服了徐有斌。
对于江北区大河区杀人案,徐有斌供认不讳。
原来,在徐有斌七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就做了楼凤,还骗钱,因为那一年他父亲出车祸而死,家里突然断了经济来源,母亲什么都不会,空有一副好皮囊,生得娇俏,于是渐渐走上了这条路。
刚开始他还觉得没什么。后来慢慢有人指指点点,他便开始对母亲心生怨念。
母亲骗人钱的数目越来越大,骗的人也越来越多,总是拆东墙补西墙,终于有一天出事了。
有一个脾气火爆又气不过的客人找了人趁他们睡着了偷偷潜进来放了火,结果母亲当场毙命,他也被烧伤了,只有年幼的徐春来因为被接去了奶奶家住而幸免于难。
虽然当时邻居帮忙报了警,但因为对方有钱有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这是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忍受铺天盖地的痛苦的时候奶奶告诉他的,小小的他就在那时将仇恨的种子深埋进心底了。
后来陈芳还见了徐春来一次,自从徐有斌入狱得有一年多没见了,还以为他们再也不会遇见了,谁知道命运又偷偷地埋下了伏笔。那天晚上在闺蜜家吃饭的时候点了外卖,开门的时候一看竟然是他。
徐春来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变了,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了。
“陈警官,原来你在这里。”
她第一次看见他笑了,两排整齐的牙在黝黑发亮的痘痘丛中的脸上显得格外不相匹配,显得格外的白了,好像是不属于他的他强行安上的假牙。
将手里的袋子递给陈芳后,他转身走向了电梯口。陈芳注意到他的鞋是一双老款某塔的运动鞋,鞋后跟处有轻微的均匀的磨损,这让她想起了在超市看见的徐有斌的那双。
电梯到了,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她看见他低着头在朝她笑。
一周后,闺蜜的死讯传来,陈芳顿时回想起那个毛骨悚然的笑来。
正是春意盎然时,她却觉得冷汗直流……
2020.03.23
桑榆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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