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县中医院的一间病房,晚上八点多了,微弱的灯映着四壁白墙,床上一老妇人静静地躺着,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断续声"回…回…去…"
陪护的-个二十多岁的女孩,还有一个五十多的男人。
"爸,妈说要回去,喊了两天了,哥怎么还没来。"
"他去单位请车,还有医务人员,应快到了。回吧,这是你妈的命。"男人苍凉地哽咽道。
女孩不敢出声,只是在不停地流泪。
十多分钟后,一个年近三十的青年带着三个人扛着一付担架走进了病房。
"爸,这是我矿医务室的陈医生,也是亲戚老表,还有矿里的两位兄弟,我们来接老妈回家,车停在下面的停车场。"青年对男人说。
"妹妹,辛苦你陪陈医生去找医生取氧气袋,我把这儿东西收拾下。"
青年吩咐女孩后,坐到床边,握着妇人的手,俯下身子,凑在妇人耳边说:"妈,不打针了,我接你回家。"话没说完,泪水长流。感觉到妇人的手似乎是动了下,应该是同意吧。
医院早就办好了出院手续的,没多久,在几人协力下将老妇人抬上了停车场的一台双排座车上,陈医生和兄妹俩坐在车厢上护着妇人。
十一月的天,晚上风冷,青年小心地抄了抄妇人的盖被,扶正了妇人的帽子,又将衣服围在头边,只留下输氧的鼻子露在外面。兄妹二人各坐一边握着妇人的手。
车虽然开得较慢,但道路太烂,还是颠簸。青年明显感觉到老娘的手温度越来越冷了,心也就越来越沉,就象一步一步走向深渊。对面的妹妹一直在用手捂着嘴流泪。只有尽量多与老娘说话,才能减轻点心中的压抑和痛楚。
"妈,大姐有病,自己也不清楚了,一年来你住了三次院,她都没能来照顾你,你知道的,莫怪她。家里就她最称你心,自少跟着你打柴、插田、种地、养猪样样都能干。十四岁没读书后就在生产队挣工分,比得上男的正式劳力,一百四五十斤的谷子,不歇气,两里路一肩就担回家。承包到户后,你身体差,基本上是大姐与老爸两人带着大妹包下了全家的事,我与小妹读书,从来就没帮家里干活。若是大姐清醒,肯定是会放下一切来陪你的。"
"你也别太担心大姐,她虽然脑神经出了问题,但身体还是健康的,一双儿女一年一年长大,以后外出打工,家庭经济肯定会越来越好。"
"小妹前几天来看了你的,今天她本也要来接你回家的,但镇医院有三台手术,她是护士长,确实离开不了。这个时候应该已在老家给你老铺好了床,烧起了炭火,等你到家就会暖和的。别怪她,她也身不由己。你老也不要担心她,家里目前就她条件好些,刚结婚还没生小孩,你小女婿在学校当老师,两口子事业单位,工作稳定,你两个老亲年纪轻,身体好。她们以后的日子会幸福快乐的。可惜你身体差,以后不能帮她们带小外孙了。"
青年感觉到母亲的食指动了动,心里知道老娘在听着他的话,接着说道:
"妈,知道你问大妹,她现在在你身边,她的事我不讲你也清楚得很。自从大姐出嫁后,就大妹陪着你们,家中一切事都是她做。这一年来你每次吃药打针住院,都是她照顾你老,日夜相伴,没离半步,而我跟小妹几乎没陪过你。全靠你们当年将大妹嫁在本村,妹夫也本分老实,这个时候他正抱着你外孙女在老家等着你。你外孙女满一岁半了,大妹照顾你,妹夫照顾娃娃,够他们累的,农事也耽误了许多。你老放心,这一切我都记着的。"
女孩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在这凄冷的夜里显得异常的伤心。司机也停了车,车里人都到后面来看情况,陈医生说氧气不多了,要开快一点。
离老家越来越近,靑年感觉到老娘手的温度似乎是回暖了些,看来人对故乡是有一种难以割舍的眷恋。
"妈,还有你媳妇,我来接你时,就安排她带着你孙女一块回了老家,打扫下卫生,准备些东西,村里人来看你时好招待下。我知道你对媳妇谈不上多欢喜,毕竟她不熟悉农村的事,与你老也没多少话说,但既然做了你儿媳,你还是开心的。她的性格还好,你两个老亲对这个小女很宠爱的。给你添的孙女一岁半了,养得很好,像个公主,在单位里总是被人夸赞的。你老放心,她一定会给你生一个孙崽的,一定会!"
青年感到老娘手紧了紧,心里知道老人一直以来总想要个孙子的。
"你老也别担心我,毕竟是你亲生亲养的,你知道的,除了别人出原则的事外,一般情况我不会太过计较的,当年与别人打架也是年少血气,而且是别人先惹我的。现在不会了,担任了公司总会计师兼财务部长,许多事情就要从大局出发,自我克制。关于喝酒,知道你和老爸担心我应酬多,喝醉影响身体。但你们多心了,只要我自已不想醉,没人能喝醉我的,我酒量比老爸高多了,一歺五斤米酒或两斤白酒是不会醉的,在村里或单位都是很少有人能单独喝醉我的。"
经过一个小时的跋涉,终于回到了家乡,村里的叔伯兄弟、老前辈们许多在村口等着。
青年对着老人耳朵轻轻地说了声:"妈,我们回到家了,村里人都来迎接你了。"
村里人帮忙将老妇人抬回家,安放在了床上。老男人坐在床边,看着氧气袋里气不多了,握着妇人的手哽咽着呢喃:
"英,你受了苦一辈子,你看现在条件好多了,小孩子都成家了,孙女、外孙、外孙女都有了,你应该要好好地享下福的。我真想陪你到处去走走、看看,帮他们带下小孩。我们哪怕什么都不做,就陪你种点小菜,养点鸡鸭,看下世道也很好的。你千万别走,我一人怎么过……"
氧气终于耗完了,时间静止在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十一日晚上十一点二十四分。妇人眼角滚落了两粒泪珠,撒手了。
老男人发出一声长嚎:
"别放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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