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个月的持续干旱,让接近丰收的麦田,像架在火上烤忍受着煎熬。农人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吃了饭凑在一起谈的话题都是雨了。
只要天气预报一说有雨,他们就跑到大街上仰晃着脑袋,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头顶上的天。看云的变换,看乌云的密集度,抿着嘴在一旁不停地琢磨着,看能不能来一场及时雨。
然而,这天总是不解人意,也仿佛处处与人作对,更不解农人的辛苦与焦虑,卯足了劲儿就是干打雷不下雨。
头顶的云明明黑压压的一片,远处似乎传来雷鸣地呐喊,但是风一来它们却腿脚发软没了底气,追在风的屁股跑。乌黑的云也像赶场的人儿,慢慢地走了、散了。
这时,常爷总会倒背着手,手上握着一杆细长的烟管,脚步匆匆一趟趟地出来大门。他抬着那半秃瓜瓢一样的脑袋,仰望着宽阔的天际。当天边最后一朵云飘走了,他绷紧着的脸似有深仇大恨一般拧在一起,之后长叹一声蹲在门口,搓上一锅子烟沫,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就连常大妈站在堂屋里,一连喊了几声回家吃饭他都懒得搭理。
这天不下雨,今年的麦子就收不了,常爷的心像奔腾的长江水,一浪高过一浪。
这两天,邻居狗子和栓柱,一直蹲在公路一侧的机井旁等水,他们两家的地靠在一起,每家种了有三亩地的麦子。
上坡地本来土头就薄,旱天地里又兜不住水格外的不耐旱。谁料今年天就是不下雨,眼看着几亩麦子就要烧焦了一般,底部的叶子已经慢慢地往上延伸,黄了一半儿,再不浇水,可真是小命不保了。
常爷今年种了二亩麦子,这是他的全部家当。别人上坡地虽然旱了,但是下坡地的麦苗还算水灵,要等来下雨还能熬上一阵子。但是常爷怕啊!他和老伴一年的口粮,都拴在这二亩田上了,没人知道他因为盼不来雨的原因,常爷心里有多纠结有多焦虑。
公路旁的机井里还有存水,有麦田的人家,每天都在挨号排队灌溉,他也想的,但是自己既没有水泵也没有水管子,想也白想。这个时候,就是有谁把水送到他的地头儿,他也弄不进去,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晚饭常爷没吃,捧着烟管子一袋接一袋地抽,吹出的烟气,将两间屋子塞得满满当当,老伴被呛得喉咙冒火也不敢吱一声,这老东西脾气冲着呢!搞不好又会冲你发一顿洋火。
其实,常爷心里不快不光是因为天的事儿。天不下雨娘要嫁人这是没法的事儿,他也不是认死理的人。
他赌气的是,周围的麦田都用机器灌了个遍,唯独他家的庄稼要枯死了,不仅丢人也争不过那口气。
狗子和栓柱家的两块田,将他巴掌大的二亩地夹在中间,颤颤巍巍像个受气的小媳妇敢怒不敢言。前两年,因为地的熵志问题,他和左右邻居都闹了个红脸。他觉得自己太沾理了,麦苗压在熵志上合情合法,谁也不沾谁的光,谁也没种谁的地。
可人家狗子媳妇不干了,说他这是沾了便宜,庄稼的影子侵占了她家的地盘。右邻栓柱家也是如此,冲着他就嚷嚷开了,说什么熵志好似竖在两家的一堵墙,起了割断作用,你总不能把墙上也种上粮食吧。为这,两家还找了村干部调解,他可一直没有忘记,村长张大彪虎着脸说他时的语气:“常叔,你就缺这三瓜俩枣?弄的左右邻居都不待见?”
那天当着一群人,他的脸臊得通红通红的,人老了老了,还被当做孩子数落一通,一张老脸像被甩了个巴掌印,心窝子也堵着一口气可难受了。至此之后,他再也没给狗子、栓柱好脸,就连那俩小子有时和自己走碰了头儿,嘿嘿着试图和他打招呼,他都懒得搭理。哼!人后打报告人前又招呼,比我老常还不要脸。
现在可好,这天也好像在特意捉弄他的无能,让他只有干瞪眼看着麦田干涸而死的份儿。想着盼了好久的雨就是不来,他就心里有气,莫不是老天也在惩罚我?
得知狗子和栓柱,这几天吃住都在机井旁,常爷连去地里转转的心情都没有了。要旱就旱吧!看了更来气。
有一天,他从菜地里回家,看到狗子家的拖拉机拖着水泵放在大门口,还有车厢里一团溅着泥浆的水管蜷曲在里面。这小子好几天不见回来,看来是把麦田浇完了。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真不是滋味。
第二天,栓柱骑着摩托车“突突”地从他门口走过。麦子也浇了,活也干了,再有个七天八天不下雨也不怕了。因此一大早栓柱就骑着车上班去了。
两人都不在常爷就放心了,他得去地里看看麦子干到什么程度了。那几天他们人在地里去了多尴尬,尤其是别人都浇田自己没器械,他的心里像猫抓一样得难受。
一路上,被浇灌的绿油油的麦苗忽闪忽闪着大眼睛,朝着来人不住的点头。像人吃饱了饭后一样的精气神儿十足。
常爷背着手走到自己田边,他那双几乎绝望的眼睛突然瞪得滚圆,原来自个儿麦田的土壤湿淋淋的,哪像旱的不行的样子,就像刚下了一场及时雨,前几天还无精打采的麦苗,此时正神气十足昂首挺胸地朝着他笑,朝着他眨巴眼睛。细看绿色的麦穗上,已经黏着一丛丛浅黄色的花瓣。几日不见,它们竟然悄悄酝酿出了米粒大小的花朵。
有一天天刚微亮,狗子家大门口有一个人影晃动,来人将肩膀上扛着一个囊鼓的编织袋轻轻地放在门前。同样的事儿也在栓柱的门前发生过,第二天一大早,两个婆娘出门拿柴烧火时,看到敞开的大门口一大袋新鲜的山药蛋子,能种出此类个儿大圆润山药的,村里没有几把好手,有号称“种菜一把手”的常爷算是其中一个。
傍晚时分,常爷踩着洒落的黄昏,推着车直挺着身子去了菜地。他轻轻地拔去山药的秸秆,哼呲哼呲地刨着埋在土里的山药蛋,脸上泛起的红晕,犹如西边的晚霞一样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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