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太阳困了睡了,油灯亮了,在没有阳光的夜间值班,弥补月光的清辉。
家家户户窗牖变成半圆的鹅黄。油灯光上不遮天,下不掩地,自然成黑夜里的星光几点。一个窑洞的星光向另一个窑洞的微光打声招呼,就一直陪女主人熬到深夜,然后把夜交给累极的小山村,让小村做个好梦。
进得窑洞,热热的土炕中间,立一杆枣木灯柱。灯柱楔入一个圆盘,稳固成一个小小轴心。灯柱上顶只小木碗,一个玻璃瓶里穿一根粗棉线粘成的灯芯,就亮成一盏油灯了。
孩子们渴望光明,都喜欢成为第一个点灯手,把第一束亮光带到窑洞里,所以父亲的打火机经常被孩子们抢来抢去,甚至为此大打出手。
油灯一亮,带着一圈好看的光晕。光晕里面是种子一样的火苗,看上去就像拉长了的一滴水。围着油灯,嚼着红薯洋芋南瓜,喝着钱钱稀饭。父亲边吃边讲他当民工进城的见闻,一家人听着,不时问这问那的。我心里很佩服父亲,很向往父亲口中的城。
我一向以笨拙出名的。上初中时,给油灯换油,没等把油瓶拿开就点灯。这一点不要紧,油灯和油瓶一块着了,最后连灯柱也着成火柱。火越烧越旺,爸爸双手摁过来,把油瓶死死捂住,硬是用一双手把它给捂灭。
我当时想,就一个油瓶那点火会有什么大事。可到了晚上,老爸翻来覆去睡不着,疼得嘴里“丝丝”直嘘,我心想:老爸真是矫情。
头生疮脚不疼,有些事只有亲身经历才会理解。有一年,从单位开水锅炉挑了一担滚烫的开水。一搭肩,担子的铁钩滑脱。“咣当”一声,我被罩在热雾中,一桶水浇在腿上。一种极热后的冰凉感觉瞬间传来,当时并没有感到疼痛。第二天学校开运动会,我作为班主任,照旧忙了一天。这下可不得了了,到晚上,腿一阵一阵疼。这种疼很让人不安,腿好像是多余的部件,放在哪里都疼。有时候,疼得人能“笑”出声来。这种疼无孔不入,有时钻心,有时空落落的,有时像一根针一下一下慢慢扎你,让你充分感受疼的深度和广度。
男人有时对于疼和痛的感觉很迟钝,只有亲尝后才有深切的体会。想起老爸因灯火烧伤彻夜不眠,我才真正理解了父亲当时的痛苦,也了解了一个父亲的护子心情。
油灯并不闪耀,却能给人带来光明。小学校里,老师也点油灯,晚上常看见老师的灯光迟迟不息,村里大人都说这老师真好,有时过年过节的孩子们的书包里就多了几个送给老师的粽子、包子什么的。老师姓陈,对学生很严格。我们都怕他,有了错误就瞒着。有一次,我和一个学生到川里大村子买灯油。一路上玩玩耍耍,不小心把煤油瓶给弄倒了,油倒了三分之一。我俩就商量着怎么办,最后我出注意:把水灌进去不就行了。拖着油瓶进老师的门,打报告都嘴颤,幸好老师没有发觉。第二天老师问我们两个:这灯油点上怎么噼里啪啦溅火星。我们两个就装楞,大气儿都不敢出。
上了高中,村里仍旧点灯。有一年,北京一位支教老师陈北欧给我们班代英语课。说是希望看看油灯,就跟着我到家里,拿着胶卷相机拍了个够。城里人,看见满架子金黄的玉米也喜欢,望见毛驴也稀罕,家里人看见城里人来了,又是我的老师,那个殷勤真不一般。陈老师教得很好,人也帅气阳光,不知不觉就影响了我,就连我上大学选择英语专业也和他有很大关系。
如今,油灯很难见到了,也许正因如此,它才成了一颗心星,挂在我的记忆里,每每和人谈起总有一种温暖而熟悉的怦然心动。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