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有一

昨晚暑热难当，看不见月亮。在灯下，读完绫辻行人的钟表馆。最后的一百多页，临近十点开始读，读完之后，时间是十二点二十。

那个时候听见有猫叫，像在打架，凄厉得可以想见它挥动爪子的样子。父亲失眠，楼上楼下来回走，有呵欠和叹气声，自言自语说他睡不着。

屋里的空气粘稠如液体，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温度，像在游泳。把窗户打开，会有各种各样的昆虫循光进来。

想起很久之前的夏天，在客厅帮父亲做健康档案，第一次熬夜。晚上有此起彼伏的犬吠，疏疏落落远远近近未曾停歇。只觉原来夜晚竟可以这么长，要无边无涯地等待天亮。

彼时想，一定要在不同的季节熬夜，听不同季节夜晚的声音。但是第二天头昏脑沉疼如裂，中午难受得睡不着。好不容易睡去，在浅眠的梦境里又见到以前夏天停电的晚上经常梦见的黧黑色汗流浃背起义的异族农民。矮小勇悍，赤裸上身，拿着各种农具密集成群。嘈杂的诉求与焦灼的喊叫，有人有非常恐怖的笑着的脸。

那次的睡眠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背着大人偷喝烈酒的小孩。后来再也没有熬过通宵。

上一次熬夜看小说还是高中。那个惜时如金的年纪。好不容易放假，却不肯把时间用来休息。一部李碧华，用两天晚上看完。第二晚凌晨四点，又开始看另一部。结果终于熬受不住，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第二天在床下找到低电量自动关机的手机。盗墓笔记在高二的暑假看完，十几天的短暂假期，躺在床上变换不同的姿势，漫游完书里架构的奇异世界，后来还看了藏海花和部分沙海。其后再也没有那种物我两忘的专注体验了。想来我本是个不会“迷”的人，看到宫二言及，她父亲说她这样的人，唱戏能成名角，出家能当高僧；或者王安忆说畏兀儿，“从戎可做军师，买卖可发大财，就地发愿都做得大和尚”，也只是心生敬佩与向往，遗憾未能有此天分。

上了大学开始惜命，在医学院校，经常听到熬夜后猝死的新闻。后来听说可致青光眼的高眼压和熬夜有关，看得更少。浑忘了还曾把“肉体应该是灵魂的奴隶”奉为人生信条。只是在大二下学期期末，复习用力过猛，伤了眼睛。考心理学史时眼泪止不住地流，一边答题一边频频抹泪，情状诡异非常。坐在最后一排的窗边，又最后一个交卷，考完后居然觉到十年寒窗五车书的沧桑。回寝室休息片刻，又出门复习心理统计，孜孜读到教室空无一人。那时候如果有眼泪，必定比踏破铁鞋的铁证更真。回寝室的路上，雨脚渐紧，淹没脚踝。夏雨连绵下了很多天，伞一直没晾干过，有铁锈。这时突然心生一股寒凉的身世之感，有百年多病独登台的辛酸。开始像斯嘉丽一样想念塔拉庄园。

狂热复习的那几天我有古怪的梦境。弗洛伊德说过，考试梦多发于有考试焦虑的学霸。考试焦虑，但与学霸无缘，我只是梦见一片建筑的屋顶。是很久之前的建筑，土墙木檐青瓦，其下流水潺潺。这一片建筑似是在山间，非常幽静，阒无一人。有画外音给我指点一座耸立的塔楼，似乎有故事，凄美或悲壮，但是已经被遗忘到潜意识里了。一切都那么熟悉。像九峰山顶，又像小时候垭口那边竹林里废弃的几间瓦屋。我在屋顶上听见了歌声，应该是很古老的民歌，未曾听过的语言，是罕见至近乎绝迹的民族，原始而蛮荒。看诗经国风时也有常有此感。遗憾的是，后来我搜索了很多我本以为有那种意境的歌来听，但是都没有当时的感觉。这个梦毫无移置、压缩、装饰地表达了愿望的满足。第二天跟老友说起，一定是心神荡漾了，约定好日后去追寻那样的场景。结果那天晚上又梦见有山翠绿如萤火，有谪仙。俨然是需要上穷碧落下黄泉才能抵达的维度。

考完试的第二天，坐了很久的地铁去见老友，请吃饭。这是她答应得最为爽快、最符合一约既订，万山无阻的事情。饭前喝了桑果酒。很久之前听她说起这种酒的种种神奇之处，强调重点是略甜，念想良久。她从橱里取出，给我倒了一小杯，深紫色，想来在玻璃杯里一定很好看。不过酒是常规的乙醇兑水，桑果只作调色用，顿觉被骗得好惨。酒味辛辣呛喉，浑不是想象中的“芳烈喷溢，肠痒涎流”，末了还被恶形恶状地逼迫必须喝完。吃完饭后，她回请一盏冰粉，在一条窄街的某个屋檐下。街上有熙攘的人流，如果说是在简阳，也兴不起任何怀疑。没有语言的世界，红尘十丈不过都是相同的一张张脸，别无二致。冰粉非常好吃，用料多而足，如桂花味的尘嚣，很温暖。只是饭吃得太饱，没有吃完。她跟我聊起放弃的征途。当初我是那么地支持她，感叹明明水命的是我，却水得像四平八稳的湖面；火命的是她，却火得摇曳生姿，如烽火狼烟。她给我看一张照片，惊喜莫名地说，我都忘了你会看相了。总是那么容易时光倒流回小时候。其后她送我到地铁站，一听说可以只送到一半，如蒙大赦般欣喜。回学校，夜已过半。突然想起一句歌词，那首歌在B站第一次听，一般意义上的古风，不是很喜欢。只是剪辑的视频是黄执中和马薇薇，心生动容，甚为心折。那首歌名为剑酬知己，想起的那句歌词是：万千来者似烟潮，唯君一知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