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南朝梁
7 陆城枫顿了顿,打量着昏黄的烛光,眼前浮现出泰山坡道上昏黄的夕照......
阴雨刚过,天高气爽,在夕阳的映照下,朵朵残云如峰似峦,一道道金光穿云破雾,直泻人间。泰山南麓的山路上,行人稀疏,尘埃绝少,一位锦衣青年,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兴致盎然地从宫观出来,吟咏道,“驱风游四海,东过王母庐。怪不得曹植对泰山王母池吟诗赞叹,雨后初晴的王母池,风光果然堪比仙境啊!”
随从连忙称是,可是却有人暗自窃笑,心想让他们这些从小舞刀弄枪的下人做贴身保镖,一路游山玩水,吟风弄月,对他们而言无异于对牛弹琴,实在不好接话,只能时不时地模棱两可附和一句。主仆一众人等迤逦下山,夜色已经降临,路径也不好分辨,只能抹黑前进。突然一张大网洒落下来,将几个人罩住,一对兵丁不由分说将几人擒拿,推搡着来到营帐,借着灯火,青年才看清,主帅位置上坐着一位五旬左右的将军,两厢全是手执兵器的侍从,那将军望了望众人,示意将仆从带下,只留下青年一人,转而问方才押解众人的校尉装束的人说,“这就是你说的奸细?”
校尉回禀道,“他们刚才在我军营帐附近喧哗,因为大战在即,我等不敢马虎,所以末将便拿来请大帅审查。”
“你是何人,缘何到此?”主帅盯着被束缚的青年问。
“陆城枫,涿鹿人氏,今日游历泰山,无端被执,还请明示?”
主帅威严的面庞显露出一丝微笑,“本帅相信你!”然后掉头对校尉说,“先把他带下去,好生照看。”
青年还要分辩,校尉却领着几个小兵,将他推出了帐外。
“陆城枫!帅爷有请!”再次看到这位校尉,是一个多月后了。回想起自己本来兴高采烈,好不容易千里迢迢登顶泰山,体会了一把“一览众山小”的岱宗气概,却不巧恰逢南梁和北魏军队开战,稀里糊涂在下山以后被南朝大军俘虏,然后被凯旋南归的梁朝大军拘押到了金陵,虽则如同囚徒一般被关押,却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亏待,陆城枫郁闷之极,所以听到校尉的话,多少有几分兴奋,急匆匆随他来到正厅,只见此处陈设颇为华丽,一张乌木的太师椅上端坐着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帅,他的身后竖着四面彩绘的屏风,尽是虎啸山林的图案,面前的大方桌上,摆满了酒菜,旁边两个侍女谦卑地垂立着。
“陆城枫见过大帅!”一进门,陆城枫立马下拜行礼。
“起来吧。”上面端坐的人威而不怒,摆手示意校尉退下,侍女拉近椅子,陆城枫坐定,不知今天是吉是凶,只好噤声不语。
“老夫戎马倥偬,今日方得清闲,一来为陆公子初到江南接风洗尘,二来是想听听公子的志向。”寒暄过后,这位冯援,南朝梁国的大司马,笑容可掬地,接着说,“不知陆公子对天下大势如何看待呢?”
“回想我 中华大地,自从两汉以来,战乱不断,后来匈奴、鲜卑、羯、氐、羌等夷族进入中原,鲜卑拓拔珪建北魏,终于统一北方。司马氏族南渡长江,定都金陵,建立东晋,偏安一隅,从此南北对峙。江南烟雨,渔舟晚唱,余杭堪比天堂,可是自从中原侨民大量南迁之后,上天似乎不再垂怜这物宝天华的秦淮故里。东晋的王室宝座不久就被刘宋王朝袭取,随后不到一百年的光景,又依次被萧齐和萧梁两家王朝取代,如今梁朝武帝可谓圣明天子,文治武功,近代无人能及,日后一统四海者,莫非武帝耶?”
“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仪表非凡,大有贵胄气概,见识也不同凡响,将来必定大有作为。明日天子将拜谒金陵下关老虎山的苏大将军庙,传令数位朝廷重臣及老夫伴驾,你可随本帅前往,也好结识一些王公大臣,好为将来积攒人脉。”
陆城枫闻言,起身下拜,“多谢大司马有心栽培,陆城枫必定结草衔环,知恩图报!”
“陆公子绝非久居人下之辈,只望富贵发达之日,能够提携老夫啊!”冯援搀起陆城枫,欣慰地开怀大笑。
苏大将军庙里祭奠的乃是东晋叛将苏峻,他为了夺天下,准备组建一支特种部队,名曰“哑兵营”。为此,他秘密筹措了“哑兵营”所有的装备,将秘藏“哑兵营”装备的地址记录在其《藏宝图》上,可是苏峻的计划没来得及实施就死于非命,后来刘宋王朝的宋明帝得到了这张《藏宝图》,依照记录,用重金招募一批身强体壮但家庭赤贫的壮丁,付给他们足够丰厚的银两,并命壮丁签下生死状,服药致聋致哑,聋哑兵均用锅灰涂脸,内穿用白藤编织的“衣胆”,外着苏峻遗留下来的东晋军服,使人以为是死而复生的东晋军队。因白藤柔软而坚韧,可防箭矢,故被人误认为这些“鬼兵”刀枪不入。在作战时,每人均口含苏峻生前命工匠特制的“夺魂哨”一枚,边战斗,边吹哨。“夺魂哨”发出的怪音非常凄厉,如鬼哭狼嚎,使人误以为是传说中的“森森阴兵”。宋明帝借助这支特种部队,成功扫除了境内叛军,后来为苏峻建了座规模宏大的“苏大将军庙”。梁武帝祭拜此地,莫非心血来潮,打算如法炮制,仿建“哑兵营”。陆城枫心中暗自思讨,不知明天将会是怎样的一出好戏。
“司马大人,怎么有点愁眉苦脸?”冯援策马缓驰在回府的大道上,远远听见有人唤他,抬头一看,急忙拱手答道,“北海王,下官失礼了。”
“罢了罢了,我元颢不过一个从北魏投难而来的北海王,在江南能够被武帝收留,已经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有什么王爷的架子?所以失礼之说嘛,就免了吧!”北海王自嘲地讪笑着,“方才在苏大将军庙,皇帝屏退众臣,单独对你说了什么?”
冯援为难地踟蹰片刻,不知该如何对答,这时近旁的陆城枫不失时机地靠近元颢,拱手施礼说,“在下陆城枫拜见北海王。”
“陆城枫?”北海王诧异地看着面前这个不请自来的年轻人,心中对他的莽撞颇感不满,可是当他看到青年的容貌时,大为惊叹,因为这张脸,不光可称得上是绝世美颜,而且更要紧的是,他看起来非常熟悉,可是却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哪里曾经见过,“你是…..? 陆什么?”
“陆城枫,祖籍涿鹿,先君陆凯曾经担任北朝正平太守。”
“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北海王吟唱道。
“王爷风流儒雅,颇有名士风范哦!”冯援看到刚才棘手的话题被转移,忙不迭地迎合一句,他知道虽然北海王在南朝算不得位高权重,甚至有点落魄,可是北朝皇族的身份,在梁武帝眼里,无疑是一块金字招牌,有如此级别的大员弃北投南,足以向世人昭示南梁王朝的强大,所以表面上,对待这位过气的王爷,不得不恭敬有加。
“这是陆凯大夫赠送江南好友范晔的一首诗,才调绝伦,世所传颂,方才猛然一看陆公子的容颜,宛然就是陆大夫重生一般,所以颇感眼熟,今日在异国他乡偶遇陆大夫的后人,所以本王一念及此,回想往事,本王和陆大夫同朝为官,交情不浅呢?却不知陆公子缘何到了南国呢?”
“感谢王爷记挂先君故旧之情,在下前番游历泰山之时,恰逢冯将军大军于北朝大战,将军大获全胜,班师回朝之际,在下被大军一道带到此地,幸得冯将军不弃,收容在下,驱驰于马前,今日偶遇王爷,冒昧惊扰,万望宽宥。”
“他乡遇故知,乃是人生之大幸也,本王高兴还来不及,何来宽宥之说?日后可多来王府,陪本王散散心可好?”北海王说罢,转而问冯援,“冯将军意下如何呢?”
“一切悉听王爷吩咐。”
北海王满意地点点头,冯援带领陆城枫作别之后,分路各自回府。
8.梁武帝分配给冯援的任务,果然是让他筹建哑兵营,翻看着皇帝亲自交给他的据传是苏峻所撰写的《藏宝图》,其中的第一篇开宗明义言明募兵要义:建立这样的一支军队,首要的问题是招募近千名贫寒子弟,而且和他们签下生死约,用毒液毁坏他们的听觉和声带,在脸上刺上漆黑的刺青,然后不断地鞭笞和惩戒致使这些士兵神志错乱,最后只知道听命于哨声,闻声便如同疯癫一般,肆意亡命般地冲锋厮杀。
冯援心中矛盾重重,他深知梁武帝乃是有名的菩萨皇帝,万一哪一天突发善心,一定会对于这等残暴的做法追悔莫及,搞不好自己就会沦为替罪羔羊;可是如果推诿不前,违抗圣命,照样会惹祸上身,该如何是好呢?沉思良久,一无所获,冯援慢慢迈步走出书房,来到花园,清晨的阳光散落在五颜六色的花朵上,闪耀出斑驳的色彩,冯援继续向前走,远远看到女儿卿怜在花园的树下练剑,纷纷飘落的桃花随着剑锋翻飞起舞,煞是好看,冯援心旷神怡地观赏,看着豆蔻年华的女儿,心中不由思虑起她的终身大事,因为夫人过世已经数年时间了,而自己一直忙于国事,所以常常无暇顾及爱女,看着她渐渐成人,猛然意识到是时候该为她挑选一个好人家了。这个念头刚刚生出来,却一下子想到陆城枫了。
“不行不行。”冯援急忙自问自答似得摇摇头,“至少也得是一个王公大臣的世家子弟,怎么能找这样流落到异国的落魄之辈呢?”
可是如果在北朝,他也算得上是官宦人家的名门之后了,只是事实情况是,他眼下只是一介布衣了,冯援心里头纠结着,没注意女儿已经停了下来,跑到跟前,“爹爹,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在想该给你找个好婆家了。”
“女儿才不要呢!我就一辈子呆在这里,难道爹爹会赶我走?哼!”卿怜冲着父亲淘气地扮个鬼脸,“您这几天一直呆在书房,一呆就是大半响,是不是又有什么烦心事呢?每当发愁或者不开心的时候您就这样。”
“就是在为你找不到婆家发愁啊!”冯援苦笑着说。
卿怜气恼地捶打着父亲的肩膀,一扭头提剑继续挥舞起来,桃花纷纷飘落,迷乱了双眼,卿怜自顾自地尽情挥洒,却不料剑头突然被卡住,急切睁大眼睛看时,面前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双掌合十,紧紧地夹着剑,站在面前。
“好身手!”冯援不由地起身喝彩,“陆公子原来功力如此了得,本帅原先只知道你出自书香门第,想必一定学识渊博,不料想功夫也竟然如此上乘。”
陆城枫急忙松开手,跳出圈外,朗声说道,“大帅!刚才在下是迫不得已,怕被误伤,所以才无奈献丑了。不知大帅您唤我,有何吩咐?”
“哦?”冯援这才记起来,他曾经让手下侍从传唤陆城枫,可是方才殚精竭虑竟然将其他琐碎的事务全抛在脑后了,于是信口说道,“今日天气晴好,本帅想让你拜谒北海王一趟,一来叙叙古旧交情,二来转达本帅对王爷的敬意。”
“在下感念大帅恩德,一定不辱使命。”
“言重了,言重了,王爷一向对本帅不薄,所以今天我得备一份厚礼,作为回馈,你随我到书房来。”冯援起身,对女儿说道,“卿怜,你先在此处小憩,为父交代好手头事宜,再来教你练习剑术。”
卿怜点点头,看着父亲和这个名叫陆城枫的青年向书房走去,懒洋洋地抬起剑,望着一地的桃花,眼前却挥不去桃花翻飞的一瞥之间看到的那张近乎完美无瑕的脸庞,心中暗自琢磨,不知道和他相比,自己算不算很丑,想到这里,信步走到池塘边,在波光中凝视着自己的脸庞,得意地一笑,默默念叨着,“沉鱼落雁虽然不敢当,但是面若桃花还是算得上啊!”池塘边的蛙鸣虫唱,莺飞草长,处处透露着江南水乡的生机,静谧而盎然。
傍晚时分,夕阳在天际渲染出艳丽而壮美的云层,和江水中的倒影交织在一起,天地的界限模糊起来,策马缓行在江南古都的官道上,陆城枫放眼欣赏着娇丽的风光,心头挥之不去的却是北海王失落的眼神和刺耳的质问:
“难道你甘心远离祖宗的坟茔,抛却先人的荣光,一直呆在南方,做一辈子下人吗?大司马府真的是你长久的容身之所吗?”
“大司马府”?端详着近在眼前的高大巍峨的府邸,陆城枫心头百感交集,他何尝不知道如今是寄人篱下呢?可是回想起北朝魏国的尔虞我诈,他至今难以释怀。伯父陆琇也曾身居要职,官拜司部典书,后来因为咸阳王元禧谋反事件受到株连,冤死在狱中。父亲悲愤至极,费尽周折为伯父申诉鸣冤,直到正始年间,朝廷才下旨昭雪其冤情、追复其爵位,父亲虽然了却了多年的心愿,却也因此而心力交瘁,不久便病故了。临终之前谆谆告诫他,日后莫要踏入宦海。所以他便无心于仕途,唯以诗书为伴,寄情于山水;也曾想仗剑行天涯,不问红尘事,谁料想真是造化弄人,泰山之行竟然不明不白被生拉硬拽到了这江南水乡。原本想着如此逍遥自在也颇为惬意,今日北海王的一番言辞却深深刺痛了自己的内心。人生天地间,不求功名富贵也罢,难道自己真得打算这样推天度日,虚度一生吗?心事重重的陆城枫没精打采地进了府门,交割了手头的公务,一个人漫步在府中,呆呆地望着池塘中嬉戏的鱼儿,在莲叶之间自由的漂游,更加怅然若失。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妙曼如同天籁一般的女子的吟诵淡淡地传来,打破了他的沉思,陆城枫循声望去,在池塘的另一边,亭亭而立的正是早晨见到的大司马冯援的掌上明珠卿怜。她此刻正在浅笑盈盈地看着他。
“卿怜小姐!”陆城枫直起身来,彬彬有礼地问候一声。
“你叫陆城枫,是北方人。”卿怜的话,明明是不需要回答的,她自然也没想着要听到答案,接着说,“北方有枫树吗?”
“我祖籍在涿鹿,此地有一处风景秀美的人间仙境----武陵源,世人赞许曰:"三千奇峰,峰峰标异,八百秀水,水水妩媚;挟泰山华山之雄险,兼桂林黄山之秀奇"。金秋时节,枫树枝繁叶茂,美不胜收。”
“看来我是孤陋寡闻了,我只见过金陵栖霞山上太虚亭的红枫林,便以为唯有南方才生长枫树呢?真想有一天去北方,看一看长河落日,大漠孤烟,一定别有一番风味呢!”卿怜的眼神充满憧憬,可是转瞬之间却变得落寞,低下头望着池塘中的水波,一言不发。陆城枫看她的情绪飘忽不定,心中暗想,女孩子的心思可真是难以捉摸,明明是兴致勃勃,转眼却郁郁寡欢,自己也不好轻易接话,两个人暂时陷入沉默,卿怜抬起头,望一眼陆城枫,“陆公子,我回房歇息去了,暂且别过。”
陆城枫点点头,目送着她离去,自己却一动不动呆在原地,心头又浮现出北海王的神情,心中不胜其烦。回到北方,自己又能有什么作为呢?难不成还是像伯父和父亲一样,忠心耿耿为朝廷效力,希图能够成为一代良吏,造福一方百姓,可是不经意间就会卷入权力纷争中,成为无谓的牺牲品。但是不回去,留在南方,似乎只能做一个杂役角色,实在是有辱门风了。左思右想,依然计无所出,低头凝视着水中欢快游荡的鱼儿,心中万分感慨。
大司马府的日子表面平淡无奇,可是府邸的主人冯援却苦恼不已,上朝回家以后便呆在书房,穷思竭虑地筹措如何办好皇帝的差事,还能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可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似乎是没有,冯援扔下《藏宝图》,眉头紧锁着朝后花园信步而来,远远却听到优雅的古琴声,原来是女儿卿怜在一边抚琴,一边歌唱,曲调是著名的《西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冯援打算悄悄离去,却听到有人拍手喝彩的声响,猛一抬头,才看清楚卿怜从古琴旁缓缓起身,近前的陆城枫也收拢长剑,丫鬟们兴奋的叽叽喳喳,不停地夸赞卿怜的弹唱和陆城枫的剑舞。冯援看着女儿和陆城枫喜笑颜开,心里头又冒出前几天的念头,盘算着陆城枫算不算一个乘龙快婿的人选,他 有心试探一下,便假装刚刚路过,径直来到众人面前,对陆城枫说,“你随我到书房来一趟。”说完径自转身先走了,陆城枫随他进到书房,只见一本发黄的书卷摊在桌子上,冯援说,“你看看这本书的前几页。”
陆城枫拿过来翻看了几页,回禀道,“这本古书中记载的内容我也曾耳闻,如果照此法练兵,足可打造出一支战力强悍的铁军。大帅一定是受皇帝差遣,要筹办哑兵营把?”
冯援点点头,“你可知老夫的难处在哪里吗?”
“大帅一定不会因为银两或者器械发愁,据我猜测难处在于募兵。”
“哦,接着说!”冯援惊讶地望着面前这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不知他会不会切中要害。
“如果招募贫寒子弟,致其聋哑疯癫而为我所用,如此灭绝人寰必遭天谴,恐怕不得善终;但是大人既然食君之禄,必当忠君之事,所用也无法推诿。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募兵的难处。”
“你年纪轻轻,有如此见识,真是后生可畏啊。”冯援感慨地叹口气,“皇帝笃信佛教,我怕他真正看到兵卒练成以后的模样会反悔,转而怪罪老夫,到那时老夫该如何自保呢?”
“此事不难!秦朝末年时,天下各路义军进逼咸阳,秦少府章邯手头无兵可调,于是将关押在骊山的囚徒悉数发往前线,打得义军落花流水。大人何不如法炮制,从在押的重刑囚犯中挑选兵源,一来此等囚徒皆为亡命之徒,凶狠好斗,二来他们作奸犯科,受此摧残也不违人伦。”
“妙啊!”冯援激动地站起来,拍一拍陆城枫的肩头,“如果公子不弃,老夫便奏请上谕,任命你为这哑兵营的校尉。”
看着冯援欣慰和期待的眼神,陆城枫不知该如何对答,冯援却自顾自地兴高采烈,“今日难得清闲,老夫就设家宴,与公子畅饮几杯。”
冯援说罢,即刻嘱咐下人准备酒宴,同时让侍女召唤女儿一起来赴宴。
江南的酒入口醇香,味道绵长,不同于北方的烈酒,辛辣之中透露着奔放的豪气。看着豆蔻年华的女儿和英姿勃发的陆城枫,冯援借着酒劲说,“今日家宴,也没有外人,陆公子,如若老夫哪一天照顾不到小女卿怜,还望公子能代替老夫,早晚看觑于她。”
“爹爹!你醉了。”
卿怜不知是因为喝了几杯酒,还是突然害羞,脸色泛红,轻轻呵了一句。
陆城枫急忙起身,拱手说道,“大帅放心,在下一定尽心尽力,不负所托!”话一出口,觉得不妥,却不知该如何遮掩,冯援朗声大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陆城枫讪讪地坐下来,心里头琢磨着,自己怎么不经思索就会说出这样的话呢?对面的卿怜小姐听到这样的话语不知道会怎么想?越琢磨越感觉局促,只好低头喝闷酒,生怕一抬眼,被卿怜小姐看到自己的表情。刚开始还伶牙俐齿的卿怜,这会儿也乖乖地坐着,心里头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是在为陆城枫刚才的说法暗自窃喜还是惴惴不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父亲的闲聊。可是冯援却假装糊涂,一直迁延好久才散席,两个年轻人如遇大赦,急匆匆起身,走出门来,却感觉意犹未尽,但是谁都没有勇气看对方一眼。夏季的夜里,清风习习,但依然闷热;初月如沟,映照在房间里,更让人难眠,卿怜回味着父亲在宴席中的话,心里思绪万千,辗转反侧,于是起身摘下墙上的宝剑,来到园中,轻声细气的练习。
9.有了陆城枫的协助,哑兵营的筹建,在冯援将军殚精竭虑的操练下,终有所成,冯援打算奉命交差时,梁武帝的心思却已经完全改变了,他日渐将更多的精力付诸宣扬佛法,数次开设四部无遮大会,并且亲自到同泰寺讲《大般涅槃经》和《摩诃般若波罗蜜心经》,同时组织僧人根据经典创制了《梁皇忏》。好几日等到皇帝上朝,冯援兴致勃勃地奏报哑兵营初具规模的消息时,皇帝的答复让他几乎惊掉了下巴,“冯将军,你可知投生为人,需要历经多少磨难?”
“陛下,恕臣驽钝,委实不知。”
“朕今日就让宝志禅师讲一段朕的故事给你听。”皇帝说罢,转向在龙椅右下方,盘膝端坐在锦绣蒲团上的宝志禅师。禅师本来双目微闭,岿然不动,听到皇帝的话,慢慢睁开的双眼,稽首打礼,徐徐开言:“百年之前,济南泰安的兴国寺里有一位大通禅师,天井里墙角边上,有一条有灵性的白颈蚯蚓。禅师日日只诵《法华经》,诵经三载,这蚯蚓也听经三载。终于有一天禅师闭关期满出来,偶见关房前草深数尺,唤小沙弥锄草。小沙弥不知道墙角有条蚯蚓,无意中把它给挥为两段。小沙弥连声说:今日伤了一命,罪过,罪过!掘些土来埋了蚯蚓。这蚯蚓因为听得修炼人诵经,积下修炼的佛缘,以人身转生。他转生于徂徕山附近一个姓范的穷苦人家,刚长大就父母双亡。于是他舍身徂徕山西南光化寺中做了伙夫,在空谷法师座下跟着修炼,取法名普能,他老实肯吃苦,慇勤伏事长老。
普能虽不识字,却把一部《法华经》背诵如流,早晚一有空闲便诵经修炼,30余年勤勤恳恳。一日听说兴国寺大通禅师坐化去了,去得甚是脱洒,动了想转生的念头,来到师父面前磕头说:范道在寺多年,一世奉斋,并不敢有一毫贪欲,也不敢狼藉天物。今日拜辞师父回首,师父慈悲,给个安身去处。师父道:你起来,我与你说。你虽也跟着修行,毕竟还没有摸着门迳。于是给范道授记。师父道:安净坚守,不要妄念,去投个好去处。轮回转世,位列侯王帝主,修行不怠,方登极乐世界。于是普能便坐化而去。
这次转生到几十里外盱眙县的一个叫黄岐的大员外家里。这员外夫妇一生积德行善,到了40多岁得了这么一个端然秀拔的儿子,自然如珍宝一样珍爱。可是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没完没了地哭,连奶都不吃,叫这俩口子心急如焚。有人就告诉他们说:20里外光化寺的空谷法师能知过去未来,你去拜求一下,看这孩子这是怎么回事。
法师赶到黄员外家里把手摸着小儿的头,在小儿的耳朵边轻轻说了几句,小家伙就再也不哭了。看到这场面众人都很惊异,那黄员外恭敬地对法师说:待满周岁就送到贵刹寄名出家。小孩周岁的时候,就抱到空谷法师那里取了法名黄复仁。这县里有个童太尉,有个女儿与复仁同年,两家自幼便许下媒约。而这聪明过人的姑娘也是喜欢读佛经,一心出家。到了15、6岁,两人一心只要出家修行,不愿嫁娶。双方家长一看这哪行啊,于是就把两人的婚事给办了。这两人结婚后却不做夫妻,一起把家当作佛堂,每日念经打坐修炼。3年过去了,一日两人正入定呢。黄复仁忽然看见一个美人儿过来要缠绵。他刚有些动心,就回转过心神,可是刹那犹豫中,突然一声响见到火光缭绕,惊醒过来了。复仁就对妻子说自己几乎着魔的事。童小姐比他悟性好,告诉他:最好我们去见空谷法师。
见得法师,法师说:欲念执著一起,就被羁绊住了。你得再转生从其他方面解脱,最后才能圆满,你们俩都去转生吧。过去的修炼真的是太不容易了,就因为这么一个执著乍起,就得再历轮回之苦。师父又告诉他们:夫也亡去住,妻也履福田。休休同泰寺,荷荷极乐天。师父就是师父,你哪辈子什么时候会起什么执著遇到什么难,早就知道了,也早就给你安排好一生一步往下走了。俩人拜辞师父回到家里,对养娘和两个丫鬟说:我们要跟你们告别了,要去转生了。养娘就着急地说:我跟你们俩这么多年,也一起修炼,怎么就不带我一起走呢!复仁说:恐怕你的缘份还没到。于是两人就一起坐化了。而那养娘回到屋子里,自己也坐化了。看来,一个群体里来的人,怎么都要一起走的。
那复仁坐化的时候,正好是世胄之家,兰陵萧顺之的妻子张氏将要分娩的时候。萧顺之就是齐高帝的族弟。张氏夜里梦见一个身长丈余衮服冕旒的金人。一群红衣人,车从簇拥,来到萧家堂上歇下。这个金身人,独自进到张氏房里,望着张氏下拜。张氏惊慌之下正要问,恍惚间梦里醒来,就生下一个儿子,此即陛下也。黄复仁化生之时,原来奶娘转世为范云,二侍女一个转世为沈约,另一个转世为任昉,后来与陛下同在竟陵王西府为官,义气相合,实乃故人重逢。”
望着一本正经信口开河的宝志禅师和满脸虔诚的皇帝,文武大臣一个个都闭口不言,卿怜的父亲呆若木鸡,顿了半响说道,“此等虚妄之事,陛下岂可全信?”
“此乃宝志禅师推演过去未来,方才探究得知,你不可出言不逊!朕每每忏悔自身罪愆,力求赎罪,将军所训练的哑兵营,兵卒遭受痛楚太过,有违人道,因此朕决心废止。此事不宜公开,你可将现有士兵分发盘缠,遣送回家。”
“陛下,兵卒已经成为聋哑人,除了上战场杀敌,他们别无所长,遣返回乡,他们何以为生啊?再说,如今天下战乱未息,国家正在用人之际,陛下万万不可听信妖僧妄言,崇信佛教,废弛武备,自毁长城啊!”
“将军如此诋毁佛法,必将入拔舌地狱,皇帝如果纵容此等异端邪说,恐怕会消减陛下的功德啊!”端坐一旁的宝志禅师不动声色的说道。
皇帝勃然大怒,“寡人念你招募的都是戴罪之人,所以才没有重责于你,只是让你将这些士兵遣返回乡,你竟然口出狂言,对宝志禅师大不敬,如果不重罚你,何以规劝世人?”
“陛下,前段时间北道总督元庆和引兵逼东魏南兖州,节节胜利,已经推进到南顿,不料战况急转直下,东魏豫州刺史尧雄大破元庆和;乘胜与侯景联兵围攻我国楚城,楚城危在旦夕。可否准许冯将军戴罪立功,统帅新近训练之军,赶赴楚城救急。”一旁的北海王战战兢兢地进言道。
武帝大手一挥,“暂且看在北海王的面子上,容你将功折过。”
宝志禅师正要开口,恰在此刻,却听得宫人疾步小跑,跪倒在皇帝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陛下,太子病情突然转危,太医们束手无策,急请陛下定夺?”
“昨天不是已经让同泰寺的摩诘禅师诵过《华严经》了吗?宝志禅师,要不你这次亲自出手,想必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这梁武帝的昭明太子,名叫萧统,虽然生于富贵乡中,却不同于一般的纨绔子弟,天性聪颖好学,文采斐然,他收集编撰的《文选》,收录了历朝的美文,颇受文人雅士的推崇。所以武帝对他偏爱有加,早早便册封为太子,不曾想突然却大病不起。太子惯来身体孱弱,而且为编修《文选》呕心沥血,年方而立,便常常染病,这一回,似乎是凶多吉少。武帝心头隐隐不安,焦灼地看着宝志禅师。禅师双目微闭,良久说道,“太子寿考本未穷尽,无奈另有灾劫临身。既然摩诘禅师昨日面见过太子殿下,可继续让他着力,陛下意下如何?”
“禅师的意思是?”
“但请摩诘禅师来,自有说法。”
武帝悻悻然地离开佛堂,向东宫太子府而去。
“冯将军,既如此,你便回府略作准备,明日便亲率新军,赶赴楚城。”北海王等到皇帝离开后下令给冯援。
回到府中,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北海王竟然登门拜访。寒暄过后,屏退左右,面色凝重地盯着冯援说,“大司马可知眼下的危局吗?”
“多亏王爷仗义执言,否则下官今日一定会大祸临头。如今唯有尽早开拔,争取将功赎罪了。”
“太子病危才是真正的祸端啊!”
冯援迷茫地望着北海王,不知道这事和自己有什么相关。
“我虽然表面风光,算个王爷,可实际上是个光杆司令,无权无势,无门无派,所以只好附庸风雅,结交太子殿下、前几日闻听太子患病。我便天天探望,恰好碰到摩诘禅师为太子诵经祈福,因为我自幼生于北方,家中崇奉道教,对于专好神通法术的佛家修行之术历来嗤之以鼻,当时实在看不惯摩诘禅师装神弄鬼的把戏,便嘲讽于他,公开宣称,太子所患的正是天行发斑疮,此病突发之时,病人浑身起一个个的疱疮,起初是些小红点,不久就变成白色的脓疱,很容易碰破。如果不及时治疗,疱疮一边长一边溃烂,人还要发高烧,十分危险,这在葛小仙翁《肘后方》中早有记载,应当立即按方服药,不可拖延。谁知那摩诘恼羞成怒,说我出言无状,导致祈福无果。我见事已至此,只好告辞。可是今日朝堂之上,宝志禅师的言语,明摆着他早已经知道了我和摩诘禅师的纷争,现在眼看着太子病危,所以一定是想嫁祸于我,以保全他们的颜面啊。”北海王说罢,停顿了片刻,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边思索边说,“皇帝如果听信了这两个和尚的挑拨离间,一定会迁怒于我,所以我今日在朝堂上帮你,可能反倒会连累你了。此次出兵,你无论胜败,都不会受到善待的。因为在那些和尚的眼里,你是我的同党,而在皇帝的眼里,我却是害死太子的罪魁。”
“王爷今日仗义相帮,下官感恩戴德,纵算以后因此受到牵连,也无怨无悔!”冯援眼神笃定地看着北海王,斩钉雪铁地说道,“满朝文武,都怕招惹国师一般的宝志禅师,没一个人替我说半个字,唯有王爷在危难关头,施以援手,下官怎么会不感激涕零呢?”
北海王走到冯援面前,握紧他的双手。直视着他的双眼,压低声音说,“如今之事,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我等岂能坐以待毙,大司马可即刻整装,今夜带领哑兵营开赴楚城,我与你分道而行,到楚城前汇合,想必凭我的薄面,北朝也会收留你我,我们一同去魏国,免得呆在南梁,将来不得善终。”
冯援闻言大惊,半响说不出话来了,脑子里极速翻转,却理不出头绪来,他不确定北海王这样一个从魏朝叛逃到南梁的王爷,再次从南梁叛逃到北魏会不会被接纳,自己曾经和北魏打过那么多年的仗,一旦改旗易帜,会不会在敌人众多的魏朝站稳脚跟,一切都是未知数,而且这一切变化都来的太突然,让他顿时进退失据。
“我知道大司马别无亲近之人,唯有爱女,尚且待字闺中。早早动身,可以携爱女一并随军出发;如果拖延,恐怕皇帝不会容你携带家眷出征吧?”
这个问题让冯援不由打了一个冷颤,他终于下了决心,“王爷言之有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只是哑兵营皆为鬼魅一般的狂徒,所以烦请王爷率队进发之时,一并将幼女夹带在随行人员之中,下官再派陆城枫护卫,如此安排,不知可否?”
“陆城枫?他不是你哑兵营的校尉吗?”北海王狐疑不定,难道这冯援急火攻心,乱了分寸,竟然让非亲非故的一个大小伙照顾自己的宝贝千金?冯援却似乎没有理会他的问话,接着说,“王爷便请回府收拾行囊,我稍后便让陆公子护送小女卿怜到府上;我只率领哑兵营新军千人,待天黑之后火速启程,我径直沿旱路挺近楚城,不知王爷打算如何脱身呢?”
“本王只可走水路了,我便收拾细软,汇集亲近家眷仆从,佯装泛江游玩,然后黄鹤一去不复返咯!”
“还请王爷多多留意,莫要走漏风声。”
“不瞒你说,见你之前,本王已经令心腹之人执我的亲笔信和玉佩去北边通禀消息去了。只要出了金陵城,咱们便飞速疾驰,一定会一飞冲天!”
望着自信满满的北海王转身离去,冯援急匆匆地赶到女儿的闺房前,“卿怜?”
“爹爹?”看着行色匆匆的父亲,一改往日气定神闲的模样,亲自来叫门,小丫头隐隐觉得出大事了。
父亲进到房间,顺手把门关上,压低嗓子说,“赶快收拾一下最最要紧的随身东西,咱们今天得离开了!”
“什么东西啊?要不我找丫鬟来收拾。”
“别!这回得你自己动手,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就拣你最常用的物件,首饰,还有换洗的衣服,哦,再夹带两件夹衣,北边说不定会比咱们这边冷;拿一点散碎银两,防备路上急用。”
看着父亲焦虑的神色,卿怜越听越觉得迷糊,“爹爹,我们是要离开多久啊?”
“多久?”这一问让冯援心头一震,沉吟片刻,无力地喃喃道,“永远!”话已出口,却感觉如同一道利刃从自己的心间穿过,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却不料如今被迫落到如此田地,忠贞还有什么意义?叛国离乡一定会成为后世史官口诛笔伐的逆贰之臣,况且背离汉人正统,投靠北魏鲜卑族的朝廷,是否会受到礼遇?
卿怜看到神情肃穆的父亲,不再轻易多问,踟躇一会说,“既然如此,可否容我到母亲的坟头祭奠辞行呢?”
“理当如此,为父实在脱不了身,待你收拾好随身物品,我让陆城枫护送你前去,然后你们直接去北海王府,随同王府人马,一道出发。”
卿怜越听越玄乎,父亲却已经转身推门要走。
“爹爹?”
冯援看着女儿疑惑的眼睛,强挤出一丝刻板的笑容,“别担心,有的事情,回头为父慢慢对你讲,眼下我有紧急的事情,来不及细说来龙去脉。”
卿怜没有想到,这竟然会是她和父亲的永诀。
“长江三峡巫峡长,猿啼一声泪沾裳。汉人皆忆江南好,吾爱塞上好风光,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北海王极目远眺渐行渐远的金陵城,心头暗喜,豪情奔放,对着陆城枫说道,“北魏朝中,我有心腹爱将独孤信,他飞鸽传书说,楚城如今被魏军围困地水泄不通,所以南梁后续援军一定会接踵而来,如果我等现在弃水路而停滞在半道,势必会被后援的梁军追上,所以只好继续乘船前进,绕过楚城,然后择路直奔魏国都城洛阳了。”
“那大司马怎么办?我们约定在楚城前方汇集,一同投奔魏朝啊?”陆城枫看着北海王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头琢磨着他的真实意思。
“你我可都是真正的鲜卑人,魏朝一定不会亏待我们。至于大司马,呵呵,可能从他离开南梁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能再称呼他大司马了;冯援嘛,他可是汉人哦,带上他一并回故国,不一定会对我们有好处的。”
“那王爷为什么鼓动冯将军和我们一起离开南梁呢?”陆城枫强忍着愤怒,不解地问。
“哑兵营一旦操练成行,付诸实践,必将成为我朝心腹之患。我等此次重回故国,恰好缺少一份投名状;怪只怪那梁武帝昏聩无道,自毁长城,要治罪于冯援。本王不过顺水推舟,捎带捡个便宜罢了。”北海王得意洋洋,并未注意陆城枫眼中的怒火。
如果任由事态发展,冯援将军的处境一定九死一生,他背弃了南梁,却没有得到北魏的策援,如今夹在两方混战的军队中间,处处都是他的敌人。纵然哑兵营骁勇善战,可是区区一千人,哪里抵挡得了四面八方数万的军队。
北海王似乎猜到了陆城枫的想法,怡然自得地说道,“乱世之中,想要立足,就得心狠手辣。你年纪尚轻,不知道世道人心的险恶,或许觉得本王行事下作,可是本王的苦衷,谁人知晓呢?”
“王爷有什么苦衷?”
“我身为皇族,自然不会为功名富贵而蝇营狗苟,可是皇嗣与朝臣之中,派系林立,明争暗斗,防不胜防,本王正是因此才被迫出走南梁,如今朝堂之上,高欢和宇文泰双雄并立,皇帝实际被架空,所以我现在回来,一定会得到皇帝的信赖,毕竟我们身上都流淌着拓跋氏家族的血液。或许在你看来,本王为了一己之私,而致冯援于不顾太过歹毒,其实,本王无非是想过一份太平的日子而已啊!”
“太平?”陆城枫掂量着北海王的话,为了自己的太平,就可以葬送别人的性命,这就是你的苦衷?“冯将军的女儿怎么办?”
“陆公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个小丫头,何足挂齿?你如果想要尽一份对故主的情谊,可以收留她,做个侧室或者丫鬟什么的都可以啊。如果不方便收容,本王就让她日后在王府做一个上等的丫头吧。”
“冯将军和你同朝为官一场,他将爱女托付与你,你怎可说出这等骇人听闻的话来?”
“托付与我?”北海王轻蔑地一笑,“应该是托付与你才对吧。本王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见过冯家千金的庐山真面目呢。自从上了船,你便不离不弃,算得上尽心尽力了。既然你如此看重这位千金大小姐,那么上岸之后,你便和她一并自寻出路吧。本王原本以为你是个胸有丘壑的大丈夫,却原来只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奴仆。冯援在两军混战之际将你擒获,你不以为耻,反倒对他忠心不二,也算得上仁至义尽。”
“我虽然是被冯将军俘虏,但他对我礼遇有加,而且委以重任,所以我毫无怨恨;如今之势,我等有约在先,楚城会师,纵然形势所迫,不能赴约,也当竭力挽救冯将军与危难之中,岂可置之不理?人生天地间,当以信义为本,王爷身份显赫,声望素著,更当深思熟虑,顾全名节啊!”
“本王自然不会作壁上观,如果冯援的哑兵营能够归顺我魏朝,何尝不是美事一桩呢?等到洛阳之后,我禀告皇帝,派兵接应他就是了。”北海王漫不经心地敷衍道。
“如此甚好,在下代替冯将军谢过王爷的恩典。等到前方靠岸时,在下便先行下船,伺机接应冯将军。”
北海王摆摆手,“如果到洛阳,可以到王府找本王或者独孤信将军。”说罢,自顾自地喝酒去了。
隐忍,是现在唯一的选择。
一路浑浑噩噩,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一处码头,对一切浑然不知的卿怜,终于可以解下发冠披散开飘逸的秀发,坐在客栈的椅子上,陆城枫提着食盒从外面进来,顺手关上房门。
看着一贯精神抖擞的陆城枫,显露出倦怠的神态,卿怜有点意外,她心中的困惑压抑的太多太久,“现在是不是可以对我说了啊?”
“嗯,可以了。现在再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了,只剩下我和你两个人了。”
“那快告诉我,我爹爹在哪里呢?自从那天在家中一别,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也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们要走这么远的水路?”
“大帅没有说其中的缘故吗?”
“爹爹说军务紧急,只吩咐我赶紧收拾物品,等候你过来陪我一并给母亲上坟,然后就离开了啊。后来你就过来了,你也迄今什么都没有对我讲啊?”
“哦。我的确是没有说过一句要紧的话给你。”
“也不全是,你还真说过一句呢!”卿怜一转眼又露出一丝调皮的浅笑,模拟着陆城枫的模样,压低声音说,“一路上不要乱说话,切记切记。”
陆城枫看着她天真的笑容,心头顿感酸楚。那一天,冯援的神情又浮现在脑海。
“陆公子,事已至此,我只好孤注一掷。幼女卿怜,老夫便托付与你,如果我们有幸能在北方聚首,老夫一定厚置嫁资,为公子和小女完婚;如若老夫难偿所愿,只好恳求公子,代为看觑此女。婚嫁之事,依礼不当由老夫首倡,奈何情势危急,只好从权。老夫冒昧,不知公子可有异议?”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大帅如此信赖在下,在下一定不负重托。我先期护送小姐出发,在楚城外半道迎候大帅。”想到这点,陆城枫心头一惊,这么多天过去了,如果冯援真得像北海王所说的那样腹背受敌,一定身陷重围了。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被魏朝的军队接纳了,这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既然如此,何不去魏都洛阳探听消息呢。
卿怜看着他半天不说话,忍不住问道,“现在可不可以乱说话呢,我的陆大公子?”
“卿怜,我们一边吃饭,一边慢慢说,我会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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