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于1944年,幼年丧父,14岁时由于家境衰败便承担起抚养太奶奶、奶奶和两个叔叔的重担。父亲一生做过很多事,扒过火车,背过粮食,打过各种小工,会做泥瓦工,会裁衣服做皮衣,还会在别人家的丧事上扎各种花圈和纸人纸车。
在30多岁之前的日子里,父亲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吃了很多苦,做什么事能挣钱他就做什么。后来陆续有了五个孩子后,父亲的负担就更重了,好在包产到户了,家里人口多地也多,虽然劳力少,但通过父母不辞辛苦地劳作,家里吃饭已经不是问题了。
冬天农闲的时候,父亲就走街串巷收鸡蛋、收鸡,攒几天后再用自行车拖到城里去卖,从中赚取差价,虽然微薄,但积少成多,收益也还可观。有时候父亲一趟能赚回7、8块钱,这对于我们家来说是个非常高兴的日子,父亲会花去一小部分钱从城里给我们买一些小饼干、奶糖。
我的父亲
最值得我骄傲的是,有一段时间班里的女生迷恋上了踢毽子。做成一个毽子需要把两个圆环形状五分钱钢币大小铁的垫片用布缝在一起,然后在圆环的位置竖着缝上一截塑料管子,这些都难不倒我那做过裁缝心灵手巧的父亲。管子缝好后要在里面插上鸡的羽毛,刚好那几天父亲从别处收了一支漂亮的大红公鸡,所以当我的毽子第二天在学校一出现时便吸引了很多人羡慕的目光,这个光芒甚至掩盖了我所有的不自信。
父亲自幼聪慧好学,因为家庭成分和生计问题早早辍学,担起生活的重担,但父亲从来没有放弃过学习,他几乎看所有能接触到的任何报纸杂志,那怕是在路上捡到一张有文字的纸片也要看一看。只要有时间,我们从小到大的课本和课外书他都当宝贝一样津津有味一遍遍地看个没完。有时父亲会盯着地图看半天,说起地域风俗历史人物滔滔不绝,儿子高考后他问我报志愿的事,我说可能会录到武汉大学,父亲竟然随口说武大全国排名第七,这着实让我吃惊。在我上小学五年级时,姐姐已经上初中、下面的弟弟妹妹们也在上小学,父母两个一下子承担着五个孩子的生活和学费,尽管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但令班上同学和村里人诧异的是,父亲居然为我们订阅了青少年文摘报,给他自己订了甘肃农民报,这在当时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而父亲坚持了好几年,这也成了母亲经常生气发火的导火索。好在我们几个学习成绩在村小学各年级都是数一数二的,作文更是经常在班上当范文朗读,母亲也就不再理会,任由父亲把这件事情做下去。
我的父亲
父亲自认为读书少便受苦受累多,所以不管日子多么难、地里的活没劳力使得他和母亲没日没夜地操劳,也坚持让我们五个一定要读书。上初中时,父亲开始放弃单一种植小麦,尝试种植各种菜蔬,有一块地栽了苹果树,为此他还专门买书学着怎样剪枝和嫁接。于是他和母亲更是忙碌起来,有时晚上回到家里我们都已经吃完饭写完作业准备睡觉了。我和姐姐做的面条已经粘成了块,就那样的面条父亲还总是赞不绝口。
那个时候周末,我和姐姐经常陪同父亲一大早去县城的批发市场,我和姐姐赶着自己家的毛驴车,父亲赶着借别人家的毛驴车,车上装着满满的蔬菜,等太阳完全出来,我们已经在返回的路上了,尽管批发价比菜贩的零售价几乎低了一半,但父亲还是很满足,我们也很高兴,终究家里的日子已经好起来了。有一回,我们先批发完了我和姐姐车上的菜,父亲牵着毛驴车到市场的另一头找买主,我和姐姐在这头坐在车上等他。一个中年妇女远远指着父亲从我们身边路过,对另外一个男人说:“你就去批发那个老汉的菜,他的菜好价钱还低”。我那刚过四十的父亲被别人称为老汉,我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我的父亲
我上高中时,姐姐已经在我们县地毯厂工作了,两个妹妹和弟弟在初中。我住校,只有周六下午放学时才骑自行车回30里外的家,姐姐是每两周回一次,她回的时候我们就轮流骑自行车托着互相。家乡的天气非常糟糕,有时候刮很大的风,有时候又下雨,冬天更是快冬僵了才能到家。遇到天气不好时,在县城柏油路拐向家里方向土路的一栋房子后,总会发现父亲会在那里等我或我们,于是便欣欣然一起回家去。
后来,我离开家乡到新疆当警察,大妹和我们唯一的弟弟在五年内相继离世,这对于已进老年的父母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我在远方整天提心吊胆,总害怕他们可能也要在某一天坚持不下去,会不会不想活了。可是,我坚强的父母还是一点点撑了过来,说是因为还有我们姐妹三个。
现在,父亲已经70多岁了,他变得越来越固执倔强,越来越不听我们的话,但对于我们姐妹三个的孩子却是百依百顺,让做什么都是乐滋滋的,孩子们一个个考上不错的大学是父亲最欣慰的事,他时常给我们说,一定要舍得给孩子学习花钱,教育是最划算的投资。
想当年我决定离开家乡到新疆时,母亲哭得一塌糊涂,在她的想法里我去那么远的地方可怎么回来啊。对此,父亲表现出了一贯的沉着冷静,他默默的在我们县城汽车站把我和行李接回来,几天后又把我送上班车回学校,然后我只身坐火车去了新疆。永远记得的是,临行前父亲给我的谈话,不可避免谈到了结婚的问题。他说不希望我找个有钱有势的家庭,门当户对最好,父亲说他相信我通过自己的能力和努力足够过上不错的日子,不需要高攀依附任何人,他是多么怕我受欺负受委屈啊。当时和男朋友现在的丈夫决定领结婚证时,父亲还写了一封信,叮嘱我们一定要彼此尊重相互包容。
刚上班时,我在刑警大队从事现场照相工作,于是父亲就喜欢上了看各种侦查破案的电视剧和电影,最喜欢看女警察,如果凑巧出现来来回回在现场拍照片的警察他就更兴奋了。现在,我在窗口岗位工作,有一次偶然说起有时候会碰见办事的人满嘴蒜味非常郁闷。于是,据母亲说,那怕是决定当天去交电话费,父亲连葱和蒜都不愿意帮她剥。
我的父亲
所以,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人会嫌我丑嫌我笨,也有人会赞美我表扬我,但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的父亲,他从不会用言语和行动直接表达这些情感,更多的是默默地注视着我们,他一定是这个世上最爱我们的那个男人。父亲已是暮年,身患多种疾病,有时候忽然想到有那么一天我们终究会阴阳两隔时,眼泪就又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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