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车将一直南下。清明时节雨不纷。

“这位先生。”她像那些来看望你的人那样，轻声细语地说，“您昨晚休息得可还好？”

“我很好，谢谢。”你对谁都那样说，其实你心里沮丧，但你不想别人知道——知道又有什么意思呢，你只能躺在这里，窗外繁华世界同你无关。

“那就好。呃，我刚从院长那过来，他让我向您传达两个消息。”护士将文件夹抱得更紧了些。

“说吧。”你有气无力地说，因为你料到了。

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正文约3444字，阅读大约需要8分钟。

1

医院里，白百何香气若有若无，看望你的人寥寥无几，来了又走了，说了些温情的话，可你知道，事态不会改变。

护士脸上那颗痣很明显。她总是睁大着眼睛，仿佛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似的，抱着一个文件夹走到你床边。

“这位先生。”她像那些来看望你的人那样，轻声细语地说，“您昨晚休息得可还好？”

“我很好，谢谢。”你对谁都那样说，其实你心里沮丧，但你不想别人知道——知道又有什么意思呢，你只能躺在这里，窗外繁华世界同你无关。

“那就好。呃，我刚从院长那过来，他让我向您传达两个消息。”护士将文件夹抱得更紧了些。

“说吧。”你有气无力地说，因为你料到了，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是这样的……”你见平常这位看起来大大方方的女护士竟有些开不了口，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这两个消息，一个是好消息，一个是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个？”

你愣了下。

“咱这是拍电视剧吗？”你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因为现在的你可没这个心情说出这样的话。事情是这样的：你得了一场感染，这感染寻常药物医治不了，你对所有事物失去了热情，时常烦躁又虚弱无力，已经影响到工作和生活了，于是在一位年纪大的朋友建议下，你来到医院，昨天输了一天液，晚上沉沉睡去，早上除了轻微头疼外，并他症状尚不明显。

所以，没等护士回话，你立刻又说出一句：“坏消息！”

“坏消息是，”护士停顿了下，“您的生命只剩一天了。具体原因是——”

“不用跟我说原因！”你很果断，又很气愤地说，“好消息？”

“好消息是，根据我们的仪器检测，您的症状良好，接下来的24小时时间里，您可以办理出院手续。”

“这算什么好消息……”你停顿了很久，又说，“你们不能办好拿过来吗？”

“按照院里规定，患者家属可以代为办理，或者您身体状况良好的话……”

2

窗口前，排队等待的多数都是家属，那一张张油亮的脸上挂满了喜悦和期待。唯独你，面色平淡，在排队从第28位等到第10位时，终于忍不住吼了起来。

“前面的能不能快点！一共只有24小时，现在我只剩下23.5个小时了！”

这件事，你还没有跟父母开口。没有一个家属知道你患病，来的只是几个大学同学和书友。因为你习惯了，在大城市里生活，所有的事都自己扛下来。

可现在，时间不多了。

你走出院外，随手将办好的材料扔到垃圾桶。阳光、路人、大桥、红绿灯。这一切那么熟悉，这一切那么陌生。这一切你看了成百上千遍，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深刻。

刹那间，所有过去的画面都重叠在了现在，所有的人和事都出现在你眼前。你就站在那里，看着眼前。

但就这么一恍惚，一停滞，你立马又觉察到，时间在流逝。这种缅怀的情绪立马就不见了。

你想四处奔走，又发现哪里都是陌生的。在城市里呆久了，哪里都是一样。

“如果可以，我可以孤独至死。”你对自己这么说。但是，对于这么一个没有成就的人，存在的意义又何在呢？你边走边想，四月春风荡漾 。

街边的包子铺传来吆喝声。你掏出手机，买了只牛肉包子和一碗小米粥。一位头发凌乱、农民工模样的中年人蹲在台阶上，背后是高高的大厦，那银灿灿的旗帜杆发亮，红色和绿色的旗帜飘扬在湛蓝色的天空中。

同你一样，他也在啃着包子，但是却啃得津津有味。

“看什么看！”当然，他没有说出这句话。只是你心里的遐想，走过去后，风轻云淡，什么也没发生。你不由想到，原来，这世界上的人，看上去像你这般无趣的人有很多，但区别在于，有些人满心欢喜，自娱自乐，而你，如行尸走肉，行将赴死。

城市里的光让你厌烦。你走进一座咖啡馆，拿起手机，给你的报社领导打了过去。

“什么事？”对方的声音有点不情愿，显然是刚起床不久。

“打扰您了。因为某些特殊缘故，我得辞职。”你的语气非常平淡。

“我知道你早就想离开了，但这也太快了吧。”对方的声音终于变得大了些。

“是的，我决意这么做，实在是逼不得已，我个人生了场病，因为某些原因，不方便跟您告知。”

“生了场病？你现在语气挺起来还好，不能来清明节后来公司谈谈嘛？”

“清明节后……确实不能。到时候您把工资划到我公司卡上吧，抱歉给您带来麻烦了。”

“好吧，除了你，这周也有两个人——算了，把病养好再说，要是你改变了想法，随时跟我说。”

“好的，谢谢您。”

然后，你编辑了条微信，只准备告诉你最重要的三位朋友——但是，你想到，如果说出了后，接下来的生活就会被打乱，因为余下的时光，你并不想花在如何处理后世方面，于是，你写了家里地址及电子门密码、3张银行卡号及密码、以及手机账户所有相关软件账号密码，这条消息没有发送出去，而是保存在记事本里。

你不想看到父母悲伤。尽管你自己认为这很自私。但是如果把原来的人生拿到现在看，原来的人生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规划：8月要去旅游，10月回家一次，明年找个女朋友，等等……可，现在，你看了下手机，中午11点，距离早上护士说的时间，还有22个小时，这还不包括晚上睡觉——如果你能睡下的话。

现在的时间更像是一块蛋糕。你格外珍惜这块蛋糕。那舞会的红裙，那鲜艳的花朵，香气熏人的牛肉汁，世上美好的事物太多，即使只是偶尔看下——该死的，想到这里，你就很气愤，“只是偶尔看下”，都没有品尝过！

于是，你愤愤地离开了座位。一位中年人透过玻璃天窗看着你，若有所思的样子。

3

你来到一家牛排馆。平时对于这等餐馆，只是绕行。

“298元一位，豪华商务餐！”

菜分为四次上。牛排、沙拉、熏鸭、汤汁，前菜后汤一个也没少。吃完，你感到一阵眩晕，满足了食欲后，你不经意间看到这装潢精美的餐厅台前复古钟表显示的时间，12点13分。

于是，你赶紧起身。平时都很少用的打车软件也派上用场。

出租车上，你直接订了张去南方的火车票。

你几乎想都没想。火车隆隆发起，你想离开这个城市。

“如果我死，那就让我死在路上吧。”

火车上，那些掠过的田野、蓝天，村庄。你终于想到，原来，这一切看似虚无缥缈，实则有据可循。

你听起了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第四乐章。何其悲怆！

你的故事没有说服力！迄今为止，写不到任何一桩你对人类世界作出贡献的事情！

你的死，在旅途中，将会成为一条新闻。

然而这条新闻，不过是别人眼中的手机中弹过的窗口。

想到这里，你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忽然，你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眼泪从你两颊簌簌流过。

“如果我还能多活一点！”

“如果我还能多活一点！”

“如果我还能多活一点！”

——重要的事情重复三遍是么！

不，这是时代、文化强加给我的信息。

我不要这些！我不要民族的这些劳什子！我要我自己！

可我自己又是什么啊！

你再也不用怕，你的软弱会给谁看到了。

现在你所做的这辆火车上，有孩子的吵闹、农民工的方言和导购员的吆喝声——

而窗外，是区别于城市的那片自然。

再也不用假装自己坚强了。

绝望的你流泪过后，忽然触感变得灵敏起来。

你知道，对你现在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让自己更难过。

更不是去寻找什么开心——食色性也，品尝过一顿平时不敢吃的“大餐”过后，来火车站前，你一度想过，应该也去所谓的窑子里试一试。

毕竟，一直传闻那是男人的天堂，可身为男人，一直也没去。

可后来你想到，身上有病，不想感染到别人。

还有，白天太喧闹了，可能都不开业。

但现在，你想清楚了，非常清楚。窗外天晴，没有落雨。最重要的事情，是你把这些遭遇写下来。

于是，你写下了方上，并且又看了一遍，一直看到现在。

这里的每个方块字你都认识。

这辆车将一直南下。清明时节雨不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