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

当四川盆地还是春寒料峭、乍暖还寒，尚处在浓雾笼罩之中的时候；西双版纳却已经是万里晴空、艳阳高照、百花争妍，茶叶丰收的时候。

我的岳父每年都会在这个季节里收到云南老家寄来的新茶，今年也不列外。我刚下班，就接到他叫我去品茶的电话。

八十多岁的他，自年少从军便鲜有时间回老了。转业到了四川后，忙工作，忙儿女，忙完儿女忙孙儿孙女。光阴似箭，一转眼已是白发皓首，年年都听他说要回老家看看；可是，年年似乎都有忙不完的事，到如今垂暮黄昏，身板不硬朗了，腿脚不灵便了，走不动了，回故乡似乎已经变得遥遥无期、越来越渺茫了……

    岳父姓卫，根据家谱上的记载，其祖先是西汉大将军卫青的后裔、两千多年前派往边疆戌边的将士。山高路远，从此便扎根在了云南边区，生活在如今墨江、思茅以及西双版纳一带。

      我驱车前往他们刚搬进不久的新家。说起新家还有一段插曲，新家在装修的时候，为了增加室内使用面积，准备将赠送的阳台隔墙拆除，岳父怎么也不肯，说是你们怎么装修都行，只希望给他在“水泥森林”中留下那么一块小小的空间。后来他便将它改造成了茶室，并在阳台上种下许多从云南老家带回来的兰草，每当兰花盛开的时候，那淡淡的幽香，远远的便能闻到，让身处都市的我们心旷神怡啊！

走进他那一方小小的天地，我们在小方桌旁坐下来。他指着桌旁的大纸箱告诉我说老家寄来了今年的新茶，说起老家和茶，他那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了童真的笑容。

我好奇的看他从纸箱里拿出一包东西，他动作有些迟缓、手有些颤抖的慢慢地打开一个纸包，原来是一些红色的泥土。他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在桌上，然后将几撮大叶茶放在红土上，我有些不解的看了看他，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疑惑，便告诉了我这其中的奥秘。他说这是来自家乡的红土，是生长古树茶的土壤，这些大叶茶都是几百年树龄的野生老树了，茶叶放在上面会吸收家乡的灵气，他一边对我解释一边轻轻的捋顺每一片茶叶。他的神情是那样专注，那样小心翼翼的。这时，我会心的笑了，我知道茶叶吸收的是他心中的那份悠悠的故乡情！

摆好了茶之后，他拿出一只土陶罐、一瓶水和一些修剪整齐的小木棍，然后用三块红砖夹起小灶，将瓶里的水倒入陶罐里，点燃了柴火。火焰渐渐的大了起来，火光映红了他那张黝黑而又沧桑的脸。

他一边添加柴火一边告诉我说泡茶的水是老家的山泉水，柴火也是老家寄来的。说着他顺手从旁边的博古架上拿出一张地图，我忙接过来将地图打开放在桌上。他戴上老花眼镜，用手熨了熨褶皱的地方，颤抖的手指在地图上游走，良久，指着一个叫曼庄的用笔圈了记号的地名。老花眼镜夹在鼻梁上，眼晴从镜框上边看着我，我茫然的耸了耸肩，露出很遗憾的表情。

    说话间陶罐里的水开了，他将茶放在碗里，用开水漂洗一下，然后将它放入已经滚开的陶罐中。随后，又将少许金色的沉香叶、淡绿色的扫把茶放入罐里，不一会，一股浓浓的茶香夹杂着沉香和扫把茶的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弥漫了小小的茶屋。

他斟上一杯递给我，暗红的汤色看上去就像一杯陈年的红酒。他也端起一杯，抿嘴吹了吹，唇上的胡须飘了起来，他试探着水温抿了抿，潤了潤喉咙，然后再吹了吹还有些烫的茶水，之后，他胳膊往上一抬，一饮而尽。良久，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拖得长长的“啊……”的声音，那声音很陶醉，那表情是无比的过瘾表情。他将空茶杯缓缓的放下对我说:“这才是茶，你们四川的那都不叫茶。”

一轮圆月在窗外升起，洁白的月光洒进茶屋来，泻在一盆盆的兰草上，映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他抬起头，有些木讷的望着当空的明月，眼睛浑浊没有表情。

      我们就这样一边品茶一边聊天。我们谈起了这新装修的房子，我说如今住上了又宽敞又明亮的好房子，品茶该是别一番风味吧。他听我这么说，将放到嘴边的茶杯重新放到小桌上，若有所思，然后他对我说从参军到现在也不知搬了多少次的家，一次比一次的房子好、条件好，就眼下搬的这房，也许是最后一次搬家了，也算不错的房子；可是，梦里没有，数十年来，一次次梦里的依然是故乡那破旧的木屋，它似乎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其实那里才是我的家。

      他望着窗外的明月，我看到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了，声音有些许沙哑，就像荒漠里传来的一曲低沉的萨克斯风……

      临别时，他给我装了满满一口袋曼庄的粗制的大叶茶，我没有拒绝。我知道在他的心里，是希望我分享他对故乡的那份眷恋之情啊！

        我提着满满的一口袋茶走出了他老人家的住所。不觉心里变得愈发沉重起来，仿佛自己提着的其实不是一袋轻飘飘的茶叶，而是满满的不是布袋能盛下的一缕缕沉沉的乡愁……走在喧嚣的大街上，是谁在唱着好听的歌:

梦里一点点一滴滴一次次一回回依偎在你胸怀

相思一字字一句句一片片一朵朵盛开在我心海

牵挂一年年一岁岁一分分一秒秒从来没有离开

2019.3.6内江师范学院